待到远离了城门口那乌压压的一众官员，青芥头也不回直接驱着马车往镇宁侯府去了。
青芥看着前路，“世子今日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
“嗯？”谢晏山在马车里挑了个缝出来看外边的街道景致，很是随意道：“宫里那些老头，是第一次认识我吗？”
他吹了几口冷风，又默默把帘子放下了，“与其让他们挑来探去找着我的错处，不如我亲自犯了，还不用折了父亲的功勋。”
谢晏山心里明白，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他父亲镇宁侯的人，他若是在送许玉真回京的路上犯了错，若是一个不留意许玉真死在路上，不单他自己要担护卫不力的罪，他父亲也一样会被人弹劾。
但入了京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些年他身在京城，侯府里就他一个，京城里都知道他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性子。世家“典范”嘛，他在京城犯了错，旁人绝不敢说在外领兵打仗的镇宁侯谢容有什么过错，只会骂到他谢晏山一个人的头上。
谢晏山坐在马车里舒展了下身子，瞥了旁边睡着的许玉真一眼。
许玉真自遇刺以来就一直昏迷不醒，一路的将士里没有军医，只好拿了些模棱两可的药材吊着她的命。
为了快些回到京城，他特意吩咐车队给许玉真雇了一辆马车，可今日谢晏山要避开礼部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入城之前只好把许玉真挪到了他自己的马车上。
不过谢世子心里还记得许玉真那日的一嘴之仇，看她的时候根本没有一点好颜色。
马车外“吁——”了一声，镇宁侯府到了。
谢家世代武将，到了谢晏山的父亲那一代，才被先帝亲许了侯爵，才有了如今的镇宁侯谢容，但侯府用的还是从前谢府的宅子，毕竟祖宗基业不可荒废，那是从前谢家世世代代靠着军功积攒下来的。
不过如今的镇宁侯府，却只住了谢晏山一个人。
谢晏山下了马车，他仰视了一眼府上牌匾上“镇宁侯府”四个大字，竟然有些黯然神伤，随后了无踪迹地隐去了神色，“宫里的人约摸着最多两三日就要接走许玉真，侯府里就按之前的安排行事。”
“你再顺便……”谢晏山沉默片刻后一指后面马车里尚在昏迷的许玉真，“替她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第二日黄昏的时候，天色晦暗阴沉，窗外偶有寒鸦，“咕咕嘎嘎”的吵嚷声叫醒了昏迷许久的许玉真。
周遭的一切昏暗又静谧，许玉真闭着眼睛缓了许久，才有些力气睁眼去辨认周围的情况，屋子里没有别人，也没有点灯，只有窗子开着，洒进来一些昏沉的暮色。
许玉真眉头一皱，她认得这里，镇宁侯府，谢晏山的书房。
往事忽然不受控制从脑海里上涌，许玉真曾在这侯府里待过些时候，谢晏山平日里虽不爱读些正经书，书房外面却摆弄得格外雅致，虽说都不过是摆设，但从那窗边往外看，四时景致也算是京中盛景。
正逢如今下了雪，从前的时候她总立在窗边，看外头冬雪簌簌白茫茫一片好干净，只是冷风挑起她的衣襟，催着人离开风口。
“玉真。”谢晏山那时候很是黏她，总是一声声唤她，不得回应不罢休，许玉真没留意他的脚步声，只感觉肩头一沉，谢晏山从后面给她披上了一件大氅。
许玉真侧身莞尔，眉眼弯弯唤了他一句……
想到这里，许玉真手中一攥，赶紧在脑海里隐去了后面那个称呼。
她轻声骂了一句：“真晦气。”
但这一开口，许玉真就忍不住接着咳了两声，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干涩的喉间满是苦腥味，她不自觉地偏头找起了水壶，环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不远的桌子上。
许玉真扶着自己的肩从床上艰难地坐起来，这简单的动作牵动了她满身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了好几口冷气，不过侯府应该是替她请了大夫，许玉真身上被上了药，浑身都是刺鼻的苦味，之前带血的衣服也被换掉了，甚至不知哪位好心人热心地替她洗了一把脸。
许玉真忍着疼从床上下来，但她脚刚着地，立刻听到了“叮铃”一声。
那声音从她脚上传来，低头一瞥竟然是有一根从床上垂下的锁链紧紧系在她的左脚腕上，只留了些许任她活动的余长。
许玉真心里一紧，实在忍不住又骂了一声。
谢晏山这个无赖泼皮。
没完没了的锁链声许玉真从燕国一路听到了大梁，她分明记得从前被带到侯府的时候，满身的镣铐终于从她身上取下，但这次的谢晏山怎么对她这么不放心，都进了侯府还要特意给她再加条链子……
左不过是咬了他一口……只是咬了一口而已，也没伤着，就这样记仇？
不过咬了他一口，也是，许玉真从前至少面上柔顺软弱，一路上哪怕被骑马拖行也并不反抗，在谢晏山面前更是温和得像只兔子。
可如今柔弱的兔子咬了人，谢晏山哪里还会觉得她是软弱可欺。
许玉真长叹了一口气，脚下拖着锁链往那桌子边走，她实在是渴得厉害，端过茶壶倒了杯水，拿起杯子就要往嘴里送。
偏偏这个时候，屋子里的门忽然被什么给撞开了，冷风立刻无孔不入地涌了进来，许玉真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直接冻了个透心凉，连打几个寒颤。
她喉中一滞，未喝完的水全呛在了嘴里，难受得她不停咳嗽起来，几乎要直不起腰。
可她还是用余光看到了门边站着的人，那人本该生得芝兰玉树的模样，若非温良谦逊，也该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怎的就一脸冷冰冰的样子看着她。
真是奇了怪了，谢晏山从前对她也是这样凶神恶煞的模样吗？
时间过得太久，许玉真都要记不起来当年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了。
那时候谢晏山也这样气势汹汹地推开房门找她的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