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撞开的动静比护士的脚步声大多了。叶凡正盯着餐盘里剩下半勺凉透的粥发呆,脑子里还在复盘昨天护士长查房时那句“营养摄入不足,建议加强进食”——可他实在想不出,一勺冷粥该怎么“加强”。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大嗓门像雷一样炸进来:“哟!还活着呢?命挺硬啊你!”
他抬头,看见刘军拎着塑料袋站在门口,袋子上印着“平安果”三个字,底下还沾着片烂菜叶子,像是刚从哪个菜市场地摊上顺来的赠品。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领口扣子绷得快要飞出去,肚子明显比五年前又宽出两圈,活像个被吹过头的气球。
“你这慰问品是超市清仓送的吧?”叶凡扯了扯嘴角,“连水果都懒得挑新鲜的,该不会是捡别人扔的吧?”
“哎哟喂,你还嫌弃上了?”刘军把袋子往床头柜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水杯都晃了晃,“我可是掐着护士换班时间摸进来的,再晚五分钟就得被拦在门外当可疑人员。你说你要不要感谢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你送一颗快烂成泥的苹果?”
他一屁股坐下,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腿还微微晃了两下。叶凡看着那四条细腿颤巍巍撑起一座肉山,心想这要是报销单上的固定资产,估计下一秒就得走报废流程,附注栏还得写一句:因不可抗力(体重超标)导致结构性坍塌。
“听说你昏迷那天,我还以为你要去见马克思了。”刘军伸手拍他肩膀,动作熟稔得跟二十年前一样,“结果阎王爷嫌你太穷,给退回来了。”
叶凡被他拍得肩头一沉,骨头缝里都泛起酸胀,嘴上却不饶人:“那你下次来带点烧纸,好歹让我在阴间有点启动资金。听说那边房价也涨得离谱,没点冥币连个鬼屋都租不起。”
“行啊,下回来给你捎冥通银行VIP卡,利息比余某宝高,还能分期贷款买黄泉别墅。”刘军咧嘴一笑,忽然压低声音,“说真的,你现在怎么样?脑子没留后遗症吧?还记得咱俩小时候干的那些破事不?”
叶凡眯眼看他:“你说偷厨房腊肉那次?”
“对对对!”刘军眼睛一亮,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你为了掩护我,一头扎进猪圈,出来的时候头上还挂着猪草,跟个绿帽子似的,王老头看见直接笑岔气了。”
“你还好意思提?”叶凡笑出声,“你自己吓得尿裤子,回去不敢换衣服,晚上睡觉还得捂着被子烤干裤裆,臭得整宿舍没人敢开窗。”
“谁说的!那是出汗!剧烈运动导致的正常生理反应!”刘军立刻反驳,脸都红了。
“得了吧,第二天王老头闻着味儿把你拎出去骂了一顿,说宿舍有股氨水味,怀疑你偷偷做化学实验。”叶凡笑着摇头,“我说你怎么老记不住重点呢?每次闯祸都是我顶缸,你就负责装无辜,演技比我亲妈哭丧还逼真。”
“那叫战略分工!”刘军一本正经,手一挥,仿佛在指挥千军万马,“你是敢打敢拼型,我是智慧谋略型——一个团队总得有人冲锋陷阵,有人后勤保障。”
“所以你就保障了个屁。”叶凡翻白眼,“连逃跑路线都规划错,害得我在雪地里趴了半小时,差点冻成冰棍,回来还被罚抄《中学生守则》五十遍。”
“可你不也把我背回来了吗?”刘军忽然收了嬉皮笑脸,语气沉下来,眼神难得认真,“我记得那晚你发烧到三十九度八,还死撑着不肯叫老师,就怕我挨揍。”
病房安静了一瞬。
叶凡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病号服袖口的线头。那一夜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零下十几度的冬天,两个瘦小的身影蜷在杂物间角落,他抱着瑟瑟发抖的刘军,一边搓他的手,一边骂他蠢。风从墙缝钻进来,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他们谁都没松开对方。
那时候没人管他们,饭吃不饱,衣服补丁摞补丁,但只要对方在,就觉得还能熬下去。
现在想想,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学会了扛事。不是因为有多坚强,而是因为知道,如果他不扛,就没人会替刘军扛。
“现在不一样了。”刘军叹了口气,抬手又想拍他肩膀,中途顿住,改成了轻轻搭了一下,“你现在躺这儿,我要是想帮你打架,估计还没出手就被保安按地上了。人家摄像头一调,‘社会青年暴力袭击住院患者’,我这辈子就完了。”
叶凡笑了笑:“你也打不动了吧?上次看你在微信运动走了三千步就发朋友圈,配文‘今日暴走,燃脂成功’,我都替你臊得慌。”
“少转移话题。”刘军瞪他一眼,随即语气放软,“我是说……以前你替我扛事,现在轮到我了。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你要真倒下了,我肯定第一个冲进来。哪怕只是坐在你床边骂你一顿‘怎么这么不经摔’,也算尽了兄弟的本分。”
这话像块温热的石头,猛地砸进叶凡心里。
他喉咙动了动,想说点调侃的话把气氛拉回去,却发现嗓子有点发紧。原来有些话,听了一辈子,今天才真正听懂。
“不用。”他低声说,“我现在自己能站稳。”
“我知道你能。”刘军点头,目光坦荡,“但兄弟的意义不是看你能不能,而是让你知道——就算你站不稳,也有个人愿意蹲下来扶你,哪怕他蹲下去的时候膝盖还嘎吱响。”
叶凡转过头,看向窗外。
阳光斜斜地切过走廊,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明亮的光带。几个小时前林灵离开时,也是这样的光线照在她身上。那时他还在想自己孤身一人,没人牵挂,像个被世界遗忘的废号,账号冻结、好友清零、人生进度条卡在40%再也加载不动。
可现在,刘军坐在这儿,带着一身市井烟火气,说着最糙的话,却让他第一次觉得——
原来重生之后,有些东西并没丢。
“你还记得李阿姨吗?”刘军忽然问。
“哪个李阿姨?”
“就是那个总偷偷给我们塞馒头的老炊事员。”刘军眼神有点飘远,声音轻了些,“去年走了,肺癌。临走前还念叨咱俩的名字,说可惜没看到咱们成家立业。”
叶凡心头一震。
那个矮胖的女人,总围一条油乎乎的围裙,冬天给他们多加一勺菜汤,夏天藏两个冰棍在饭盒底下。他们叫她“李妈”,她每次都假装生气地说:“谁是你妈!再叫罚你们洗一周碗!”
可每次他们犯错,她又是第一个跑去求情的人。有一次刘军打碎食堂玻璃,她硬是拦在主任面前说:“孩子不是故意的,是我让扫地没关窗!”明明自己一个月工资不到八百。
“她要是知道我现在这样……”叶凡喃喃,“估计又要骂我没出息,白养我这么多年。”
“她要是知道你现在还活着,就得高兴哭了。”刘军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心上,“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真心盼你好?亲戚断了联系,前妻拉黑你,社会当你透明人——可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你小时候尿床的事,还愿意跑来看你,你就没真正输。”
叶凡闭了闭眼。
穿越前他是外卖员,风吹日晒跑单赚钱,死后连个追悼会都没有;穿越后这具身体同样孤独终老,账单堆成山,人际关系清零。系统给了他金手指,但他一度以为,那不过是个笑话——一个连生活都经营不好的人,凭什么逆袭?
可就在他以为这辈子彻底重启成空白文档时,刘军推门而入,带着一兜廉价水果和满嘴荤话,硬生生在他人生里敲下了一个不可删除的锚点。
“你以后少喝点酒。”叶凡忽然说,“上次你醉倒在KTV门口,还是我半夜去接的你,扛你上楼的时候差点闪了腰。”
“哈?那都几年前的事了!”刘军惊讶,“你怎么还记得?”
“我记得很多事。”叶凡睁开眼,目光平静,“你第一次谈恋爱被甩,在我出租屋哭了半宿,非说我安慰不到位;你爸去世那年,我陪你守灵三天没合眼,就怕你一个人扛不住;你孩子出生那天,我蹲医院走廊啃了六个包子等消息,生怕你打电话时我信号不好错过。”
刘军怔住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空气静了几秒。
然后他猛地站起来,绕到床边,一把揉乱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粗鲁、亲昵、毫无保留。
“行了啊你!”他嗓音有点哑,眼眶微红,“再煽情我可要举报你违反兄弟守则了!第一条:不准让对方感动到想哭!违者罚款五百,外加请吃火锅。”
叶凡被他揉得脑袋乱晃,嘴里还在笑骂:“滚蛋!我这是头皮屑掉多了需要清理!你这手法,比狗啃还难看。”
“得了吧!”刘军松开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趁他不注意塞进枕头底下,“这是份子钱,等你出院请我吃饭。”
“你哪次不是吃完就跑?”叶凡冷笑,“上回火锅店你还赖账说我请客,说什么‘兄弟之间谈钱伤感情’,结果结账时人影都没了。”
“那叫兄弟间的信任考验!”刘军转身往门口走,拉开门又回头,挤眉弄眼,“记住啊,你要敢再把自己搞没了,我不光去阎王殿抽你,还得把你生前糗事全发朋友圈!标题我都想好了——《论一个中年废柴是如何靠死遁逃避生活的》。配图就用你当年穿花裤衩跳皮筋的照片!”
门关上了。
叶凡仰躺着,没动。
枕头下的钱角露出一点红,阳光落在胸口,暖得不像假的。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纹路。这双手曾经端过餐盘、搬过货箱、扶过醉酒的兄弟,也曾在雪夜里紧紧抱住另一个颤抖的身体。
也许系统给了他金手指,也许未来会有奇遇,但此刻他只想记住这个瞬间——
有人不怕麻烦地赶来,带着烂水果和旧回忆,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活过这一生。
窗外风起,一片树叶贴着玻璃滑落,像谁悄悄擦过泪痕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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