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颜的身影彻底没入那道因剧烈震动而裂开的缝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瞬间将她吞噬。身后禁地内所有的惨叫、嘶吼,以及风水大师那绝望的哀嚎,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一下子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冰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陈年积尘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地底岩石的腥气扑面而来。脚下并非实地,而是一道陡峭向下的斜坡,布满了松动的碎石。楚颜重心一沉,身体几乎是贴着斜坡向下疾滑,嫁衣的布料在粗糙的岩壁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黑暗中,视觉几乎失效。她索性闭上眼,全部心神沉入灵觉,感知着周遭气的流动。混乱的阴煞之气如同奔腾的地下暗河,大部分向上方的禁地涌去,但仍有一小部分,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流向这条裂缝的更深处。
这条裂缝,绝非天然形成。岩壁上有模糊的人工开凿痕迹,虽然已被岁月侵蚀,但那种特定的角度和残留的微弱能量波动,正是一种古老的堪舆秘术——“地蚓穿穴”,一种利用地脉薄弱点强行开辟暗道的手法。楚家祖上,果然有人精通此道,看来野心还不小。
下滑了约莫十数息,坡度渐缓。楚颜足尖在一块稍显稳固的岩石上轻轻一点,稳住身形,悄然落地。四周是绝对的黑暗,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微不可闻的呼吸和心跳声。空气中弥漫的阴煞之气浓度极高,却奇异地不再狂暴,反而呈现出一种…沉滞的死寂。
借着这微光,她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天然岩缝,向前后延伸,不知通向何处。脚下的地面积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粉末,踩上去悄无声息。她蹲下身,指尖沾起一点粉末,凑近鼻尖。
是骨粉。极细极碎的骨粉,不知积累了多少年月。
起身,她将桃木短剑交到左手,右手紧握那枚黑色令牌,选了阴煞之气流动更沉滞的方向,悄然前行。通道曲折蜿蜒,时宽时窄,有时得侧身才能通过。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壁画,风格古朴狰狞,画着祭祀、杀戮,还有奴役些非人的东西的场景。壁画里的人穿着类似楚家的服饰,膜拜的却不是正神,而是一团模糊扭曲的黑影。
越往里走,那股沉滞的阴冷之感就越发浓重。令牌上的幽光也似乎明亮了少许。
突然,她停住脚步。
那里没有血池,没有棺椁,只有九根巨大无比、需要数人合抱的青铜柱,按照一种异常玄奥的方位矗立着。每根铜柱上都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和狰狞的鬼怪图案,锈迹斑斑,散发着苍凉古老的气息。九根铜柱之间,以无数粗大的、刻满符咒的黑色铁链相互连接,铁链交织的中心,悬空锁着一样东西。
那不是实体,而是一团正不断翻滚、扭曲、膨胀又收缩的黑色能量团!
它像颗活物般的巨大黑心脏,在缓慢而有力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石窟微微震颤,九根青铜巨柱上的符文跟着亮起微光,铁链哗啦作响,将它强行镇压下去。但那能量体里藏着的恐怖、邪恶、能侵蚀一切的气息,却透过封印丝丝缕缕弥漫开来,让人从骨头缝里发冷。
楚颜瞳孔微缩。
这才是楚家真正镇压的东西!上方禁地的血尸,跟它比起来不过是温顺的家猫!这团能量体的本质…是“孽”!无数怨念、恶念、负面情绪和地底阴煞攒了无数年,几乎有了自己意识的恐怖存在!楚家所谓的百年基业,根本就是建在这颗随时会炸的炸弹上!是拿全族气运和血脉当锁链,勉强锁着它?
不…不仅仅是禁锢。
楚颜眼神一厉,仔细打量着九根青铜巨柱的布局和铁链走向。这不是简单的镇压。青铜属金,主杀伐也主“敛藏”;铁链是困缚也是“传导”;那些符文…更多是引导和转化!
这是个疯狂又古老的“养孽”风水局!
楚家哪是在镇压这团“孽”,分明是在小心喂养它,抽走它散出的最精纯阴煞恶念来用!上方禁地的血尸,怕是这大局衍生的副产品,或者说,是失败的实验品?测试“孽”的力量能不能控制的工具?
而自己的献祭…用特殊命格之人的血肉魂魄,恐怕正是为了平息“孽”因为长期被抽走力量而产生的躁动,或者说,是为了进行某种“投喂”,以维持这个危险平衡?
难怪那风水大师看到自己逆转阵法、引动煞气时会那般惊恐。自己不仅仅是在破坏血尸的封印,更是在撼动这个“养孽”大局的根基!方才禁地的剧烈震动,绝非简单的地龙翻身,而是这团“孽”被惊扰后本能的反噬!
就在楚颜心念电转,分析着这惊世骇俗的真相时——
“嗡……”
那团被铁链锁着的“孽”像是感应到生人气息,更像是感应到楚颜手里那枚黑色令牌的气息!它搏动突然变快,翻滚得更厉害,一股强烈的渴望和贪婪意念像潮水般冲向楚颜!
咔嚓…咔嚓…
锁链疯狂震颤,绷得笔直,上面刻录的符文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显然运转到了极致,才勉强没有让它挣脱。
楚颜握紧了令牌,能清晰地感受到令牌正在变得滚烫,与那团“孽”产生着强烈的共鸣。这令牌,恐怕是控制或者与这“孽”沟通的关键器物之一!
不能久留!
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方才动静太大,楚家的人和协会的人,怕是已经在找通往这里的其他路了。
她最后深深看了眼那又恐怖又壮观的“养孽”大局,转身就朝石窟另一头的黑暗通道掠去。这条通道人工开凿的痕迹更明显,应该是楚家留的紧急通道或巡查路。
通道一路向上,地势逐渐升高。途中经过几个岔路口,她都凭借对气机流动的敏锐感知,选择了煞气最弱、生机最显的方向。
大约一刻钟后,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和水流声。
楚颜加快脚步,尽头是个被藤蔓半遮的洞口。拨开藤蔓,清冷夜风涌进来,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让她精神好了不少。
洞口开在一处陡峭的山壁上,下方是一条潺潺流动的溪流,远处是连绵的黑色山峦。夜空依旧阴沉,不见星月,但比起禁地和地下石窟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已是天壤之别。
她回头望了眼深不见底的山洞入口,像巨兽沉默的嘴。楚家宅院方向,还能隐约看到冲天的煞黑云,和星星点点的火光,混乱远没结束。
她不再迟疑,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入下方及膝深的冰凉溪水中,溅起一片水花。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却也彻底驱散了地底带来的阴霾。
涉水走到对岸,找到一块干燥的巨石坐下。她终于有机会仔细查看自身的状况。
嫁衣早破得不成样子,沾满血污、尘土和绿苔藓。手脚被绑的瘀痕还清晰,体内气血因连着用秘术和受“孽”的意念冲击有些虚浮,但底子没伤着。
她撕下嫁衣最里层还算干净的布料,蘸着溪水,仔细擦拭着脸颊和手臂上的污迹,同时清理着那柄短小的桃木剑。剑身上的血色符文因多次使用而略显暗淡,得温养恢复。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块漆黑的令牌上。
溪水无法洗去它的冰冷与幽暗。它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像个微型黑洞,吸噬着周围微弱的光。那扭曲的漩涡图案,看久了竟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这到底是什么?楚家“养孽”大局的关键信物?母亲留下那半块玉珏和“阴极生煞,血脉溯源”的纸条,跟这有关系吗?
她尝试着将一丝极细微的灵力度入令牌。
“嗡!”
令牌猛地一颤,表面的幽光骤然亮起,那些古老的符文像活了似的,开始缓缓流动。一股更冷、更精纯的阴煞之气顺着手臂涌入体内,和她本身的能量没什么排斥感,反倒隐隐有种…交融的感觉?
同时,一段极其模糊、破碎的画面闪过她的脑海:
……无尽的黑暗,冰冷的锁链,一个模糊的女子背影,伴着一声极轻的叹息……
画面消失得快如闪电,再也捕捉不到。
楚颜蹙眉,果断切断了灵力的输入。令牌恢复原状,依旧冰冷沉重。
这令牌果然不简单,不光是能引动阴煞之气,似乎还封着些记忆碎片。但现在不是深入研究的时候。
她将令牌和桃木剑仔细收好,又拿出那半块玉珏和纸条。
“阴极生煞,血脉溯源……”
她喃喃念着这八个字,目光望向楚家方向那冲天的煞气。阴极之处,诞生的煞气之源…与血脉相关…莫非指的是那团“孽”?还是另有所指?自己的身世,母亲的秘密,好像都跟楚家这最深沉的黑暗缠在一起。
远处,隐约传来了犬吠声和更加密集的脚步声,还有火把的光亮在林中闪烁。
追兵来了。而且速度不慢。
楚颜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压下杂念。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找个安全地方恢复力量,再从长计议。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逆着溪流向上游走去。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消除气味和足迹,避开追踪。
身影很快消失在浓密的夜色和潺潺的水声之中。
她的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而楚家地底那被惊动的“孽”,以及因此而掀起的波澜,定会搅动整个玄门。
楚颜逆流而上,冰凉的溪水没过小腿,带走部分疲惫,也最大程度抹去了她的行迹。耳畔是潺潺水声与远处逐渐逼近的犬吠人声,透着一股紧迫的追逃气息。她精神高度集中,灵觉像细密的蛛网向四周铺开,感知着山林间每一丝气息的流动。
大约疾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溪流一侧的山势变得越发陡峭,另一侧则出现了一片相对茂密的灌木丛。追兵的声音似乎被曲折的水道和茂密的植被阻隔,稍微远了一些。
就在这时,她灵觉微动,捕捉到左前方灌木丛深处,传来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不是阴煞死气,也不是生灵阳气,而是一种极微弱、却异常沉稳坚韧的“封禁”之力。
有东西。
她略一迟疑,果断脱离溪流,身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灌木丛中。拨开层层枝丫,前行不过十余米,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小片林间空地。空地中央,立着一座低矮的、几乎被苔藓和藤蔓完全覆盖的青石小庙。庙宇只有一人高,样式古朴,飞檐翘角都已残破,一看就年代久远,早就没了香火。但那丝奇异的封禁之力,正是从这破败的小庙中弥漫而出。
更让她目光一凝的是,庙门两侧的石壁上,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和文字。她小心翼翼地上前,拂开厚厚的苔藓。
左侧刻的是一幅简单的星图,但星辰的排布方式古老又奇特,中心一颗星格外大,却被一道裂痕贯穿。右侧则是一些快要磨平的刻字,并非现代文字,笔画扭曲,带着古意。她仔细辨认,勉强认出几个:
“…镇…”“…水…”“…眼…”
镇水眼?
楚颜心里咯噔一下。她立刻回想起楚家宗祠禁地的布局,以及那条地下暗河与血池。楚家宅院乃至这周边区域的水脉流向,难道都跟某个更大的风水局有关?这破败的小庙,竟是里头一处关键的“镇水”节点?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