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传出的逐客令冰冷不耐烦，毫无转圜余地。
影奴眉头紧锁却未退缩，她早料到这位的脾气，再次开口，声音恭敬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知老恕罪，实有十万火急之事请教，关乎幽冥失衡，守狱传承，不得不扰。”
她特意加重了“幽冥失衡”和“守狱传承”。
门内沉默了片刻，那股陈旧的书卷气和檀香味似乎更浓郁了些。
良久，那苍老缓慢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哦？幽冥失衡？守狱传承？小影奴，你这次带来的麻烦，听着倒有点意思……罢了，进来吧。记住老规矩，问题的价格，看老夫心情。”
吱呀——
木门彻底打开，露出门后的景象。
并非想象中的房间，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通道，两旁堆满竹简、卷轴、兽皮书册，堆积如山，几乎要触碰到低矮的顶棚，散发着浓郁的岁月气息。
影奴对楚颜使了个眼色，三人鱼贯而入。
通道仅容一人通过，脚下铺着厚厚的灰尘，踩上去悄无声息。空气中除了书卷和檀香，还混着极淡的草药燃烧后味道。
走了约十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圆形洞窟，由那棵巨大枯槐的树心掏空而成。洞窟四壁层层叠叠、直抵穹顶的书架上塞满各式典籍。中央有张由树根自然生长纠结的书案，书案上堆满摊开的书册、散落稿纸和奇特测量仪器。
一个穿着宽大灰色袍子、须发皆白且长及地面、脸上满是深纹的老者，蜷坐在书案后铺着兽皮的宽椅上。他一手握着巨大沾墨毛笔，在兽皮上快速书写，另一手捻着一串乌黑发亮的念珠。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只以苍老缓慢的声音道：“问题。”
影奴上前一步，恭敬道：“知老，我们想问三件事。”
“第一，如今，何处可寻到‘妙手仁心’苏半夏的踪迹？”
“第二，关于‘净灵体’的来历、特性及其相关一切。”
“第三，”影奴顿了顿，声音更加凝重，“关于‘归墟’的入口，以及相关的‘守狱人’传承真相。”
随着三个问题抛出，洞窟内的空气都似凝滞了。只有老者笔尖划过兽皮的沙沙声和念珠转动的轻响。
老者书写的动作没有停顿，浑若未闻。
过了许久，就在楚颜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语速依旧慢得让人着急：
“苏半夏……那个疯丫头……最后一次现身，是在‘尸萤沼泽’深处寻找‘还魂幽兰’，距今已三年零七个月又十四天。是死是活，难说——尸萤沼泽那地方，天师进去也九死一生。价格：一枚‘千年养魂木芯’。”
“净灵体……”老者终于停下笔，抬起头，露出一双异常清澈、洞悉万物的眼睛，目光扫过楚颜身边的阿灵。阿灵害怕地往楚颜身后缩了缩。
“传说中的体质，秉承天地间最纯净的一缕先天之炁而生，心灵剔透，无垢无瑕，能净化万秽，点化灵性，甚至……沟通某些不可言说的存在。但也是最好的鼎炉、药引乃至……祭品。关于其来历特性的详细卷宗，价格：三滴‘凤凰真血’（伪血亦可，效果打折）。”
老者的目光最后落在楚颜身上，那双清澈的眼睛似看穿了她所有秘密，看到了《幽狱书》、幽冥令，甚至那张神秘地图。
他沉默更久，念珠转动速度微微加快。
“归墟……守狱人……”他缓缓重复，声音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两个问题的答案，牵扯太大，因果太重。价格……你们付不起。”
楚颜心中一沉，上前一步，直视着老者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请知老明示，需要何等代价？只要晚辈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老者看着她，忽然咧开嘴，露出个顽皮又毛骨悚然的笑容：‘小丫头有点意思。也罢，看在你们能引动‘那一位’显化赐宝的份上，老夫破例给个选择。’
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个选择。”
“第一，留下小净灵体，让她在老夫听雨阁侍奉笔墨百年——百年后，你们若还活着，可来接她走。”
“不可能！”楚颜毫不犹豫地拒绝。
老者似乎料到如此，接着说：“第二，帮老夫去一个地方，取一样东西回来。”
“什么地方？什么东西？”影奴谨慎地问。
地方不远，就在鬼槐集往东三百里的‘哭丧谷’。东西也不难取，只是谷底老坟里埋着的一截‘阴龙木’而已。”老者说得轻描淡写。
影奴的脸色骤变：“哭丧谷？阴龙木？知老！那地方是绝凶之地！谷内的‘百鬼哭丧音’能直接撕裂神魂！更别说守护阴龙木的那头千年尸魅！这是要我们去送死！”
“哦？觉得难？”老者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那听听第三个选择。”
他浑浊却清澈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楚颜身上，缓缓说：“第三，回答老夫一个问题。答得上，分文不取，知无不言。答不上……就留下你身上那本黑色的书，如何？”
他的目光，似穿透了楚颜的衣衫，直接落在了她怀中的《幽狱书》上！
楚颜的心猛地一紧！对方果然知道！
三个选择，第一个绝无可能，第二个九死一生，第三个……看似最简单，却直指她最大的秘密，赌的却是无法预知的问题！
该如何选？
影奴也看向楚颜，眼神复杂，显然要她自己拿主意。
洞窟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念珠转动的哒哒声，敲在人心头。
楚颜脑海中飞速盘算。哭丧谷太过危险，以她们现在的实力，怕是九死一生。而第三个选择，虽然风险未知，总还有一线生机……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我选第三个。请知老问吧。”
老者脸上露出意料之中的笑，缓缓放下毛笔，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紧紧盯着楚颜，一字一句问：
“告诉老夫……”
“当年楚家初代守狱人，‘幽冥镇守’楚江澜，在‘断龙台’上，以自身神魂为祭，启动‘九幽镇狱大阵’封印那口‘黑棺’之前……”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进楚颜脑海！
楚家初代守狱人？断龙台？九幽镇狱大阵？黑棺？
这些名字她闻所未闻！叫她如何回答？！
这老头，分明是在刁难！他早就料到自己不可能知道这种湮没在历史尘埃里的秘辛！
影奴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楚颜心中一片冰凉，以为必败，甚至准备拼死一搏时——
她怀中的《幽狱书》突然剧烈发烫！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不甘与决绝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洪水，猛地冲击着她的意识！
碎片中，她仿佛看见个模糊却伟岸的身影，立于断裂的巨大石台上，台下是无尽翻滚的黑气和一口令人心悸的黑色棺椁！无数锁链崩断，符文黯淡！
那身影浑身是血，气息萎靡，却仍挺直脊梁，手中高举幽冥令（那时的令牌似乎更加完整强大），口中发出悲怆决绝的怒吼，吼声跨越无尽时空，清晰回荡在楚颜脑海深处！
她几乎脱口而出，声音因记忆碎片的情感冲击带上一丝颤抖与嘶哑：
“他说——！”
“幽冥不空，誓不轮回！后世族人，恪守此志，镇狱……永固！”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听雨阁洞窟内，骤然死寂。
万事知那张始终平静无波、带着几分戏谑的脸，第一次露出彻底的、难以置信的震撼！他手中念珠骤然停转，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楚颜，似要穿透她的灵魂！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不可能！这事早被彻底抹去！除了……”他声音失了先前的从容，充满惊骇与无法理解！
楚颜也因脱口而出的话愣住，源自《幽狱书》的记忆冲击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只剩阵阵心悸与空白。
影奴更是满脸震惊地看着楚颜，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万事知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宽大的灰袍无风自动。他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到楚颜面前，目光如同实质般在她身上扫视，似乎在确认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无比地看着楚颜，声音干涩道：“……原来如此……原来是‘书魂’择主……继承了零星的记忆碎片……难怪……难怪……”
他仿佛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喃喃自语了几句，最终摇了摇头，重新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但看向楚颜的眼神却已然不同。
“也罢……既然你答上了，老夫便履行承诺。”
他转身走回书案后，从一堆杂乱的书卷中抽出一枚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黑色玉简，扔给楚颜。
“关于归墟和守狱人的大部分禁忌知识，都记录在这里面了。能看懂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记住，里面的东西，知道就好，切勿轻易外传，更不可凭之擅动归墟之念，否则必遭天谴。”
他又看向阿灵，沉吟片刻，道：“净灵体之事，牵扯甚广，远超你们想象。护好她，她的身份一旦暴露，引来的觊觎将比幽冥令更甚。至于如何护她……或许，那半块‘同心守魄玦’的来历，你们该去‘百花坳’问问‘毒仙姑’，她当年与打造此物之人，有些渊源。”
百花坳？毒仙姑？又是一个新的名字和线索！
楚颜接过那枚触手冰凉的黑色玉简，心神激荡。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真的得到了急需的信息！
“多谢知老！”她躬身行礼。
万事知却挥了挥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交易而已，不必言谢。走吧，老夫要清静了。”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杆巨大的毛笔，再次埋首于书案之中，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楚颜和影奴对视一眼，不再多言，恭敬地退出了这间充满神秘的听雨阁。
重新回到鬼槐集喧嚣的主干道上，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知道……”影奴看着楚颜，眼神依旧带着震撼和探究。
楚颜苦笑一下，抚摸着怀中的《幽狱书》：“不是我知道，是它‘告诉’我的。”她对书中隐藏的秘密更加忌惮和好奇。
“书魂择主……看来这本书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不简单。”影奴语气凝重，“万事知的话虽然可信，但归墟之事牵扯太大，我们必须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先解决阿灵的身份隐患，并提升我们的实力。他提到的‘百花坳’和‘毒仙姑’，或许是个突破口。”
楚颜点点头，刚想说话，目光却猛地瞥见不远处人群中一道一闪而过的、有几分熟悉的身影！
那人影穿着普通的灰色布衣，低着头，快速挤入人群，但那个侧脸轮廓和走路的姿势……
楚颜瞳孔骤缩！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她几乎可以肯定——
那是楚家的人！而且是她的一位叔父辈！他怎么会出现在鬼槐集？！是巧合，还是……冲着她来的？！
危机感瞬间再次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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