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三点，紫禁城角楼的铜钟刚敲过第一响，天色还浸在墨蓝里，钟馗已立在承天门的白玉丹陛上。
他玄色官袍上的金线钟馗像在晓雾中若隐若现，腰间悬着的青锋剑压得玉带微微下沉，剑鞘上镶嵌的七颗鬼眼石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震颤——这是昨夜最后一只作祟的琵琶精留下的精元所化，此刻正发出细碎的嗡鸣，似在提醒着这位三界唯一的神祇：人间尚有无数冤魂在暗夜哭泣。
身后的京城还浸在酣睡中，唯有城南那处挂着幽冥地府驻人间办事处牌匾的铺面透着微光。
黑白无常新裁的杏黄官服在檐下飘动，鬼将们正将最后一箱拘魂索搬进后堂。
如今九门之内妖氛尽散，连最胆小的孩童都敢在夜街上追逐流萤，可每当他登上煤山眺望四方，总觉得那千里之外的狼烟正顺着风势往皇城根下钻。
将军，该启程了。含冤捧着紫金头盔上前。
五小鬼不知何时爬到了钟馗肩头，青面鬼扯着他的虬髯，赤发鬼把玩着腰间的招魂铃，五个小家伙虽面目狰狞，此刻却都敛了顽劣，唯有铜铃在风中偶尔发出一两声呜咽。
忽听得身后传来窸窣响动，钟馗回首时，只见承天门外已跪了黑压压一片人。
为首的是顺天府尹，这位平日里断案如神的父母官此刻哭得像个孩子，乌纱帽歪在一边，手里还攥着百姓们连夜绣成的万民伞。更远处，卖豆腐脑的张老汉挑着担子来了，豆香混着泪水的咸涩飘过来；西城的盲眼琴师摸索着跪在地上，怀里的三弦琴还在微微颤动；连深宫中的淑妃都遣了小太监送来一方绣着护国佑民的丝帕，帕角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都起来吧。钟馗的声音像洪钟撞在云端，震得檐角铜铃齐鸣。
他大步走下丹陛，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踏出半寸深的脚印，本神在京三日，见惯了人间悲欢。你们可知那涿州城外，有产妇被山魈夺了婴孩？黄州府的瘟疫，原是水妖在井中吐纳瘴气；最可怜是岭南十万矿工，夜夜被矿精吸噬魂魄，连个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说到此处，他猛地拔剑出鞘，青锋划破晨雾，将半轮残月斩成了两截——那原是月妖变化的幻象，此刻正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晨光里。
顺天府尹膝行几步抱住钟馗的袍角：将军若走了，万一再有妖魔作祟......话音未落，却见钟馗俯身从护城河里掬起一捧水，掌心腾起的幽冥火将水珠凝成十二颗晶莹剔透的冰珠：此乃十二元辰镇魂珠，分镇十二座城门。若有妖魔入境，珠子便会化作红灯高悬。
他将冰珠递给身后的黑白无常，又从袖中取出两卷黄符，这《阴阳律》与《幽冥簿》留给你们，凡恶鬼害人者，先拘后审；若有冤魂诉屈，便开地府分店的往生通道——记住，本神不在时，你们便是京城的天。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钟馗终于翻身上了那匹乌骓鬼马。
此马原是楚霸王的乌骓所化，四蹄生风处不见马蹄印，唯有点点磷火一路向西。
含冤化作一道白绫缠在他左臂，五小鬼各持法器分立两侧，三百鬼卒排着整齐的方阵紧随其后，玄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将军！人群中突然冲出个穿红袄的小姑娘，正是三日前被钟馗从狐狸精府下救下的卖花女。她举着一束沾着露水的白梅跑过来，梅枝上还系着个红绸荷包：这是俺娘求的平安符...
话音未落，钟馗已俯身接过花束，那虬髯遮掩的嘴角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他将白梅插在紫金盔上，突然勒转马头，青锋剑直指苍穹：待扫尽天下妖魔，本神自会回来！
这一声断喝震得十里长街的店铺门板齐齐作响，酒肆的幌子哗哗翻卷，茶馆里的茶碗跳起三寸高。
百姓们望着那队玄甲鬼兵卷起的烟尘，直到望不见踪影时，才发现护城河边的垂柳不知何时抽出了新芽，每片叶子上都凝着一滴血红的露珠——那是钟馗临走时，从眼中滚落的神泪。
日头升至半空时，行至卢沟桥的钟馗忽然勒住缰绳。
他回望京城方向，只见十二道红光正从城门处冲天而起，在云端化作十二只展翅的朱雀。
三百鬼卒齐齐翻身下马，鬼将们将鬼头刀插在地上，五小鬼抱着钟馗的靴筒呜呜咽咽。唯有含冤化作的白绫在风中猎猎作响，将远处隐约传来的晨钟暮鼓，都裁成了斩妖除魔的战歌。
走！钟馗将紫金盔按在头上，乌骓马通灵，长嘶一声踏碎了桥下的寒冰。
青锋剑在日光中划出一道长虹，将西天的残云劈成两半，三百鬼卒紧随其后，玄甲方阵在黄土路上踏出的惊雷，正顺着大运河的漕船，一路奔向那妖魔纵横的江南水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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