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道刚迈出太极殿的廊柱,腋下夹着的折扇还没来得及换手,就听见身后脚步轻快,内侍嗓音清亮:“秦公子留步,陛下请您往偏殿暂候,御宴即刻开席。”
他脚步一顿,差点被自己的袍角绊了跟头。
“不是说散了么?”他扭头问,语气里全是没睡醒的含糊。
内侍躬身:“原是散了,可陛下临时起意,召几位亲近大臣小聚,点名要您去助兴。”
“助兴?”秦怀道眼皮一跳,“我又不是教坊司的。”
话虽这么说,人还是跟着走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月白锦袍——早上才特意收拾过,如今袖口又蹭上了炭灰,腰带也歪了半寸,发髻更是松得像是风一吹就能散。他抬手扶了扶,结果越扶越乱,干脆作罢,只把折扇从腋下挪到手里,轻轻敲了两下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朝堂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敲出脑子。
偏殿灯火通明,丝竹声隐约可闻。门帘一掀,热气混着酒香扑面而来。程咬金正坐在案前啃羊蹄,见他进来,猛地一拍桌子,油手直指:“秦二郎!你可算来了!大伙儿都等着你开场呢!”
满殿目光唰地扫来。
秦怀道脚下一软,险些当场坐倒。
他勉强拱手:“诸位大人雅集,我这等粗人,怕是扰了清兴。”
“胡说!”程咬金咧嘴一笑,露出半缺的门牙,“你可是‘少管闲事多吃饭’的祖师爷,今日不露一手,岂不辜负天下学子?”
魏征坐在角落,青衫笔挺,闻言微微抬眼,目光如针,却不说话,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秦怀道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这种时候越是推辞,越显得矫情。可让他吟诗作赋?那是找死。奏琴跳舞?更不如跳井干脆。他脑子里飞快转了几圈,忽然灵光一闪——讲个笑话总不会掉脑袋吧?
正想着,李世民已在主位含笑开口:“怀道来了。今日不谈政事,只论风雅。听说你平日言语有趣,不如为朕与诸卿讲个故事,助助酒兴。”
这话一出,连魏征都放下了茶盏。
秦怀道嘴角抽了抽。
他慢慢走到殿中,清了清嗓子,心想:现代打工人糊弄领导的本事,今天总算派上用场了。
“在下不善文墨,只会说个乡野趣闻。”他顿了顿,摆出一副认真讲故事的模样,“话说有一书生赴考,途经一户人家,见门口蹲着条狗,便问:‘汝是看门犬耶?’狗不理。第二日他又路过,狗还在,又问:‘汝真是看门犬?’狗仍不答。第三日,他提笔写状告之县令:‘某家门口有犬,三日不吠,形同虚设,请求更换!’”
殿内先是一静。
随即,哄堂大笑。
程咬金笑得直拍大腿,油星四溅:“好!这狗要是会说话,准得回一句‘我上班打卡了,但没人给活干’!”
有人笑得呛了酒,咳嗽不止。也有老臣抚须点头,连连称妙。
李世民更是拍案而起:“妙啊!以犬喻官,不动声色讥讽尸位素餐之辈,何其巧妙!此等机锋,非大智不能为!”
秦怀道站在原地,脸都绿了。
“我只是想糊弄过去……”他在心里哀嚎,“谁想到你们真能解读出微言大义?”
他举杯遮脸,试图躲进酒盏阴影里。可赞声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秦公子看似戏谑,实则心怀社稷!”
“此笑话短小精悍,堪比《世说新语》!”
“难怪陛下屡加嘉奖,果非常人!”
魏征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喧闹:“看似荒唐语,实藏劝诫心。不怒而讽,不争而显,此乃大巧若拙。”
秦怀道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他缓缓放下酒杯,眼神呆滞。
这哪是讲笑话?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坟,还亲手立了碑。
他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想找根柱子靠住。刚一倚上,程咬金又嚷起来:“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你这肚子里肯定还有存货!”
“老程!”秦怀道急忙摆手,“再讲一个,我怕今晚走不出这宫门。”
“怕什么!”程咬金豪气干云,“有陛下在,谁敢动你?再说你这不是才艺双全嘛!”
李世民笑着点头:“怀道不必拘束。你这一讲,倒让朕想起年轻时游历市井,也曾听贩夫走卒讲过类似段子,可惜皆无此深意。”
秦怀道听得头皮发麻。
合着我随口一编,还成了民间智慧升华版?
他索性闭眼,装出几分醉态,身子一歪,斜倚柱旁,折扇半掩面,嘴里嘟囔:“我就是想偷个懒啊……怎么连笑话都能被说成忠言?”
话音未落,忽觉袖口一紧。
睁眼一看,程咬金不知何时凑到身边,一手搭他肩上,另一手拎着酒壶,压低声音:“兄弟,实话告诉你,这宴会一开始,陛下就说‘今日必听秦二郎讲个笑话’,咱们这些人,都是陪衬。”
秦怀道瞪大眼:“你是说……我从进门就被盯上了?”
“可不是!”程咬金咧嘴,“魏老头还赌了一坛酒,说你准能说出点让人意想不到的话来。结果你一开口,他立马认输,亲自去库房搬了三十年陈酿。”
秦怀道欲哭无泪。
他抬头望向主位,李世民正含笑举杯,目光温和,却像看透了他所有侥幸。
“看来,”他喃喃,“以后连沉默都不能当武器了。”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顺唇角滑下,滴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暗痕。殿内乐声再起,舞姬轻移莲步,众人谈笑风生,仿佛刚才那场“才艺展示”不过是寻常插曲。
只有他知道,这场误会,比朝堂弹劾还可怕。
因为它根本没法解释。
你越说“我只是随便讲讲”,别人越觉得你“大智若愚”。
你越想躲进人群,他们越把你捧上高台。
他低头看着手中空杯,忽然觉得,这杯子像极了那块“亲民典范”的匾——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只能硬生生顶着。
夜风从殿角吹入,拂动帷幔,铃铛轻响。
秦怀道靠着柱子,折扇垂在膝上,耳边仍是“秦公子妙语惊人”的赞叹声此起彼伏。
他闭上眼,心想:下次装病,得装得重一点。
至少,得病到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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