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道一脚踹开厨房后门，木门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差点砸中张伯的鼻子。
“公子！您这是要炸厨房啊？”张伯抱着柴火踉跄后退两步，胳膊肘磕在墙角，疼得直抽气。
“不炸厨房，怎么炸了这满城的闲话？”秦怀道撸起袖子，露出半截油光发亮的手臂，从案板底下抽出一根铁签子，“芝麻饼太文雅，镇不住那些说我参悟‘人生火候’的疯言疯语。今儿咱就整点狠的——烤羊腿！”
张伯瞪眼：“整只？”
“对，整只。”他顺手从灶台边拎起一只腌好的羊腿，肉块沉甸甸地晃荡着，“还得架高了烤，冒烟越大越好，最好把隔壁坊的狗都馋哭。”
张伯咽了口唾沫：“可……可这不是留着过节才吃的吗？”
“现在就是节。”秦怀道把羊腿往铁签上一套，咔嚓一声插进灶前的土堆里，“本公子今日正式宣布，举办‘反神化烧烤节’，主题是——我就是个吃货，别再给我封圣！”
他说完，蹲下身，拿折扇猛扇灶膛。火星子“噼啪”乱蹦，一粒飞到眉毛上，烫得他“哎哟”跳起来，顺手一抹，脸上顿时多了道黑灰印。
张伯看着他那副模样，想笑不敢笑，只能低头摆柴。
火苗渐渐窜高，羊油滴在炭上，滋啦作响，一股浓香腾空而起，顺着风直往坊间飘去。邻居家晾着的被单猛地一抖，有个小孩扒着墙头探出脑袋，鼻子抽得像拉风箱。
“娘！秦府在烧东西！好香！是不是神仙下凡炼丹？”
屋内传来妇人声音：“闭嘴！那是贤人烤道心呢！不许偷看，冲撞了灵光要倒霉的！”
秦怀道听见这话，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他扭头对张伯说：“听见没？我都成炼丹炉了。再加把火，让烟再黑点，最好让他们以为我在炼妖。”
张伯苦着脸添了把湿柴，灶口立刻冒出滚滚浓烟，直冲夜空，像极了战时烽火台。
秦怀道满意点头，抄起扇子继续扇风，一边哼起小调：“锅儿叮当响，肉儿满院香，贵公子不吃仙露吃烤羊……”唱到一半，咬下一大块焦皮，油顺着手腕往下淌，他也不擦，任由月白锦袍前襟染上大片油斑。
远处已有百姓聚在坊口张望，指指点点。
“真是秦二郎亲自动手？”
“千真万确！我家三舅爷的表侄女婿的小姨子亲眼瞧见，他盘腿坐地，嘴里还哼曲儿呢！”
“哎哟，这可是大善之举啊！贵人肯亲手炙肉，与我等同尝烟火，岂非体恤苍生？”
“快记下来！明日说书的准要讲《秦二郎夜炊记》！”
秦怀道啃着骨头，耳朵听着外面越传越离谱，心里一阵发毛。他本想演个俗不可耐的纨绔，结果人家直接解读成“舍玉食而就粗膳”的圣贤行径。
他啐掉一口软骨，嘀咕：“我这是烤羊腿，不是施舍百家饭，怎么搞得像赈灾现场？”
正说着，院外脚步声由远及近，稳健有力，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回响。
张伯脸色一变：“这步子……是魏大人！”
话音未落，院门“吱呀”推开，一道青衫身影立于月下，手持奏本，目光如炬，正是谏议大夫魏征。
秦怀道正咬着一块筋道的羊腱子，腮帮子鼓得像塞了核桃，见状差点噎住。他慌忙吞咽，结果用力过猛，肉渣卡在喉咙，咳得满脸通红，眼泪直流。
魏征缓缓走入，扫了一眼熊熊燃烧的灶火，又看了看地上啃剩的半只羊腿骨架，最后落在秦怀道那张花猫似的脸上。
静默三息。
秦怀道喘匀气，沙哑开口：“魏、魏大人……您怎么来了？”
魏征不答，反而上前两步，俯身细看那口铁锅——锅底焦黑，残留几滴羊油，在火光下微微反光。
他忽然抬手，抚须长叹：“汝能弃锦绣之席，居陋院而自炊；舍珍馐之味，啖粗炙以同民。此非矫饰，实乃仁心自然流露也。”
秦怀道：“……”
他张着嘴，一句话说不出。
他本想说“我只是馋了”，可这话一旦出口，怕是要被当场写进《贞观贤录》。
魏征却已转身，拱手肃然：“老夫原以为你不过是顺势而为，今日方知，你是真懂百姓之饥寒。明日朝会，必奏明陛下，嘉奖此举！”
说罢，拂袖而去，步伐坚定，仿佛刚见证了一场圣贤觉醒。
秦怀道呆坐在地，手里还攥着那根光秃秃的羊骨，火光映着他僵硬的脸。
片刻后，他缓缓抬头，看向张伯。
“你说……我若现在把这骨头扔了，算不算毁证？”
张伯摇头：“恐怕来不及了。您刚才那口肉，已经成了‘贤者之嚼’。”
秦怀道低头，盯着手中骨棒。它已被啃得干干净净，连缝隙里的筋膜都不剩，只剩下一端焦黑的断口，在火光下泛着油亮光泽。
他忽然笑了，笑声低哑，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劲儿。
“行吧。”他把骨头轻轻放在脚边，“既然他们非说我嚼的是道义，那我就让他们嚼个够。”
他仰头，望着天上那轮被烟雾熏得发红的月亮，喃喃道：“我就是想偷个懒啊……怎么连吃口肉都能吃出个功德碑来？”
远处巷口，孩童们已围成一圈，拍手唱起新编的童谣：
“烤羊腿，嚼骨头，秦二郎说吃饱才不愁——
半夜起灶火，为民点北斗，
宁吃烟火味，不坐金銮殿喽！”
歌声越传越远，夹杂着百姓议论纷纷。
“听说魏大人亲见他烤肉，感动得差点落泪！”
“难怪最近粮价稳，原来是有贤人守灶祈福！”
“我家娃今晚多吃了一碗饭，说是沾了秦二郎的福气！”
秦怀道没再动。
他慢慢躺倒，后脑勺垫上那把沾满灰的折扇，一条腿曲起，另一条伸直，手里仍握着那根羊骨。
火堆渐弱，余烬闪烁，映得他半边脸忽明忽暗。
一只苍蝇嗡嗡飞来，落在他鼻尖，他也不赶。
风掠过小院，吹起一片烧焦的纸屑，打着旋儿飘向天空。
那只苍蝇突然振翅，飞向灶台残渣。
秦怀道眨了眨眼，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
院墙外，童谣声再度响起，这次加了新词：
“一烤解千愁，再烤天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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