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初三(二)班的教室里弥漫着新书的油墨香。
成为同桌的第三个月,童立已经能通过苏红转笔的节奏判断她的情绪——此刻圆珠笔在她指间飞快旋转,说明她正被一道难题困住。
“这道电路题...”苏红用笔尖轻点着练习册上的复杂图样,“节点电压法总是算不对。”
童立放下从旧书摊淘来的《C语言程序设计》,接过练习册时小心避开她刚画上的荧光笔痕迹。
“你看这个受控电流源,”他的铅笔在图纸上轻巧地圈出关键点,“应该先把它等效变换......”
阳光透过梧桐叶隙,在摊开的课本上投下斑驳光影。
苏红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草稿纸上演算,忽然发现他中指第一个指节处有厚厚的茧——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印记,与她指尖练钢琴磨出的薄茧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原来要先把Y型电路转换成Δ型!”苏红恍然大悟,随即从笔袋里取出粉色荧光笔,“作为回报,帮你标英语重点。《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段要特别注意虚拟语气......”
这种默契在一次次讨论中悄然生长。
当梧桐树抽出新芽,他们一起升入高中部时,已经形成了独特的互助模式:童立擅长将复杂的物理概念化成生动的比喻,而苏红总能用精致的笔记帮他把散乱的知识点串联成体系。
分班名单贴在布告栏那天,苏红踮着脚尖在人群中寻找,当看到“童立”和“苏红”再次出现在理科(一)班的名单上时,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高中的学业压力骤增,但计算机房成了童立的避风港。
一年的同桌时光在数理公式和代码算法中飞逝而过,转眼到了高二的某个雨天。
童立正在计算机房调试C语言程序。老式CRT显示器发出轻微的嗡鸣,与窗外的雨声交织成独特的韵律。
门被轻轻推开,苏红带着一身水汽走进来,发梢还挂着细碎的雨珠。
“就知道你在这里。”她将饭盒放在桌上,“食堂最后一份糖醋排骨,给你抢到了。”
童立接过还有余温的饭盒,指尖不小心触到她冰凉的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机房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这是你新写的程序?”苏红俯身看向屏幕,发丝轻轻扫过他的手臂。
“一个物理实验模拟器。”童立声音有些发紧,“可以模拟电磁感应现象......”
就在这时,计算机老师张老师抱着教材推门而入。当他看到屏幕上的代码时,眼镜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个迭代算法是你自己写的?”
童立紧张地站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揪住洗得发白的衣角。
苏红却自然地向前半步,语气带着骄傲:“他为了写这个程序,在图书馆查了整整三天的资料呢。”
“了不起!”张老师激动地指着屏幕,“这个递归调用的思路很成熟!下个月的市编程竞赛,你一定要代表学校参加。”
童立感觉心跳如擂鼓。他看见苏红比自己还兴奋地眼睛发亮,看见她悄悄对他竖起大拇指。
这一刻,机箱风扇的嗡鸣、雨打窗户的声响、还有胸腔里躁动的心跳,都汇成了青春最动人的乐章。
然而命运的考验接踵而至。童立母亲旧病复发住院的消息,像一道惊雷打破了这个雨季的宁静。
当苏红发现童立连续三天缺席机房时,她沿着湿漉漉的街道,想起之前听童立提过母亲在市人民医院透析。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过去,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住院部走廊里,她看见了童立。
他正就着昏暗的灯光抄写借来的竞赛资料,眼下的青黑在苍白肤色上格外明显。
“需要我帮忙吗?”苏红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童立抬起头,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图书馆那本《算法导论》被人借走了,这些例题只能手抄......”
苏红默默从书包里取出自己那本《算法导论》,书页间还夹着她整理的重点笔记:“你先看我的,我家里还有一本旧的。”
她停顿片刻,又从笔记本里取出一张申请表,“这是学校特困生竞赛补助的申请表,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不知不觉来到了物理竞赛前一周的周三早晨。窗外的梧桐树已经披上深秋最后的金黄,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在课桌上投下斑驳光影。
童立将一张软盘轻轻放在苏红课桌上。软盘标签上手写着“物理竞赛加油”五个字,墨迹还带着湿润的光泽。
“提前给你的复习工具。”童立耳根微红,“距离竞赛还有五天,应该够你熟悉所有功能了。”
苏红惊喜地拿起软盘:“你什么时候做的?”
“最近晚上在医院陪护时,抽空写的。”童立轻描淡写地带过,但苏红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又深了几分。
午休时,苏红跑到计算机房。软盘插入驱动器的咔嗒声后,屏幕亮起深蓝色的星空背景。
程序界面简洁优雅,标题是“电磁学专题训练”,但苏红的目光立刻被右下角的小字吸引:
“致我最珍贵的同桌”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专门为她物理竞赛准备的程序,包含了所有她薄弱的知识点——洛伦兹力的动态演示、电磁感应的交互实验,甚至还有她总出错的右手定则练习题。
当点开彩蛋区时,星空背景突然放大。苏红凑近屏幕,发现猎户座的三颗星星被细线连成熟悉的形状——正是那把蓝色雨伞的伞骨轮廓。
接下来的几天,这台学习软件成了苏红最得力的助手。
她发现程序不仅涵盖了她所有的薄弱环节,还藏着许多贴心设计——比如在她连续做对三道题后,屏幕会绽放一小簇烟花;做错题时,程序会用童立独特的解题思路给出提示。
最让她感动的是错题本功能。那里不仅收录了她这学期的所有错题,还按照“知识盲点”“粗心错误”“思维误区”做了精细分类。
苏红突然意识到,原来有人如此认真地研究过她的每一张试卷,每一个错误。
竞赛前夜,当其他考生还在焦头烂额地翻书时,苏红正在用软件的“模拟考场”功能进行最后冲刺。
程序根据她的答题习惯智能生成了一套预测卷,难度和题型都恰到好处。
她突然想起明天是市编程竞赛报名的最后一天,而童立为了帮她准备竞赛,连自己的报名表都还没填。
放学时,苏红在教学楼门口追上童立:“你的报名材料都准备好了吗?”
童立从书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表格:“还差指导老师签名...”
“我陪你去办公室找张老师!”苏红拉起他的手腕就跑。
在教师办公室,她看着童立紧张地向张老师解释程序算法,突然意识到这个平时沉默的少年,在谈论代码时眼里会有光。
当张老师终于签下名字时,她比童立还要激动。
“现在,”苏红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软盘,“该我为你加油了。等你的编程竞赛结束,我们一起庆祝。”
童立望着她明亮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些熬夜写代码的夜晚都值得。
两个年轻人的竞赛,因为彼此的陪伴而有了特殊的意义。
市人民医院的夜晚,童立正坐在医院走廊冰凉的塑料长椅上。
应急灯昏黄的光线洒在摊开的《算法导论》上,将书页染成暖黄色。
远处护士站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母亲的输液瓶有规律地滴答作响,与他的心算节奏奇妙地重合。
他闭上眼,指尖在书页上轻轻划动。
快速排序的分治思想在他脑海中具象成整理药盒的动作——先选出基准药品,再分成两堆...归并排序则让他想起苏红整理笔记时,把散乱的知识点重新归类的过程。
每一个算法都在他脑中演变成生动的画面:动态规划像是计算最省钱的购药方案,贪心算法如同在有限时间内安排陪护和学习的优先级。
当看到Dijkstra最短路径算法时,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每天从医院到学校的那条小路,如何在各个路口做出最优选择。
“如果把这个医院导航系统...”他喃喃自语,手指在空中虚划。
想象中的程序界面逐渐清晰:病房分布用邻接矩阵表示,急救路线通过优先队列优化...算法的每个步骤都在他脑中编译运行,就像真的在调试程序一样。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童立迅速合上书。
但那些算法已经像代码一样刻进记忆,在黑暗中继续无声地运行。
他想起苏红说过的话:“你思考时的样子,像在脑子里装了一台计算机。”
此刻,这台“生物计算机”正在全速运转。
母亲翻身的窸窣声、值班护士的轻语、窗外渐弱的雨声,都成了这个特殊调试环境的背景音。
当黎明来临时,整本书的算法都已在脑海中完成了无数次“单元测试”。
他想起苏红说过的每句“加油”,想起她偷偷塞进他书包的茶叶蛋,想起两个年轻人在雨中共撑一把破伞的时光。
雨还在下,但机房的灯光永远为梦想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