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灰烬与星辰 > 第77章 断肩扛得起整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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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寂,是东部荒原唯一的主旋律。

灰败的粉尘如一场永不停歇的葬雪,覆盖了大地最后的生机,簌簌落于焦裂的岩层之上,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沙响,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风早已死去,可空气中仍浮动着一种近乎金属共振的嗡鸣——那是蚀土深处缓慢扩散的腐化频率,在耳膜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余音。布鲁诺单膝跪在干涸的河床边,伸手捻起一把粉尘。那粉末轻若无物,却在触碰到手套的瞬间渗入纹理,冰冷如冬夜蛇信贴上皮肤,带着铁锈与硫磺混合的腥气,久久不散,像是从地底爬出的呼吸。

曾经奔腾的河道早已干涸,龟裂的河床像是大地一道丑陋的伤疤,每一道裂缝都深不见底,边缘泛着病态的灰绿光泽。而那簇被矮人先祖称为“活火”的源火,就在伤疤的最深处,被灰黑色的蚀土一点点地吞噬,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在黑暗中挣扎跳动,每一次明灭都像是一声濒死的叹息。

他身后的工匠们沉默伫立,粗重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这不是枯萎,而是存在本身的退场。脚下的土地不再传递震颤,连锤击岩石的声音都显得空洞无力,仿佛整个世界正被抽离实质。

“蚀土病……”布鲁诺低声呢喃,左肩的旧伤随着他紧绷的肌肉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痛。那痛楚像一根烧红的铁钉缓缓拧进骨缝,沿着神经蔓延至指尖,又在血液里回荡成共鸣。这痛楚像一个忠诚的旧友,总在他面临抉择时悄然来访,提醒他过往的代价。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仅仅是土地的病变。北方祭坛的稳定只是暂时的,四族共鸣维系着大陆的平衡,而这片不断蔓延的蚀土,就是瓦解共鸣的第一道裂痕。若不尽快在这里重新立起一座精神锚点,用强大的意志与火焰重新校准大地的律动,那么北方的努力将化为泡影。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矮人信使气喘吁吁地从后方赶来,他手中的符文石板闪烁着冰冷的禁制之光,表面浮现出古老篆文,字迹如寒霜般凝结又消融。

“长老会急令!”信使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布鲁诺·铁拳,长老会严令禁止任何人私自调用大地之誓的力量干预自然律动。大地有其自身的荣枯法则,汝等不得僭越……除非,你已成为真正的守誓者。”

“守誓者?”布鲁诺身旁的一位老工匠嗤笑一声,随即又在信使严厉的目光下闭上了嘴。所有人心知肚明:上一位“守誓者”是巴林,而布鲁诺,尽管继承了巴林的名号与战锤,但在那些固执的长老眼中,他始终只是一个活在传奇阴影下的继承人,一个肩膀上带着耻辱伤疤的年轻人。

布鲁诺缓缓站起身,没有理会信使,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簇即将熄灭的活火。他知道,长老们的禁令并非毫无道理。大地之誓是矮人族最古老的契约,每一次动用都需要以血肉为引,以记忆为薪,代价沉重到足以让山峦崩塌。但他们不懂,此刻的敌人并非自然的荣枯,而是来自虚空的腐蚀——它不遵循轮回,只追求湮灭。等待,只会让整个世界一同陪葬。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灰烬的味道,灼烧着鼻腔,喉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他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就地掘坑。”

工匠们面面相觑,但看到布鲁诺眼中那份熟悉的偏执与决绝,他们最终还是拿起了工具。镐刃砸入焦土,溅起火星与碎屑,每一次撞击都在寂静中激起回响,如同丧钟的余音。一个简陋的坑洞很快在活火旁形成,边缘参差如兽口。

布鲁诺脱下沉重的铠甲,露出伤痕累累的左肩。那道贯穿肩胛的伤疤狰狞可怖,皮肉翻卷处隐隐透出暗金纹路,仿佛一条蛰伏的恶龙,每逢地脉波动便会苏醒撕咬。他拔出腰间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涌出,温热黏稠,顺着掌心滴落,砸在早已准备好的火核石粉末中,发出“滋”的一声轻响,腾起一缕猩红烟雾。

他将混合了自己血脉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撒入坑洞,覆盖住那簇微弱的活火。然后,他以一种极为痛苦的姿势,将自己受伤的左肩抵在坑洞边缘,另一只手撑住地面,整个身体构成了一座怪异的桥梁。皮肉与滚烫岩壁接触的刹那,剧痛如电流贯穿脊椎,他咬紧牙关,齿间渗出血丝。

“大人,您在做什么!”老工匠惊呼,“这不是熔炉的铸法!”

“这不是熔炉。”布鲁诺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珠滚落,“这是一座‘心炉’。”他想起了莱拉,那个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精神中继站,连接起四族共鸣的精灵少女。她不是用工具,她是把自己锻造成通道,用灵魂的震频去缝合世界的裂痕。

此刻,他要用自己肩上永不愈合的痛感,去模拟那份撕裂灵魂的共鸣频率,用自己的血肉,为这片垂死的大地注入新的心跳。

当第一滴汗水混杂着血珠,从他的下巴滴落,渗入坑中,与那簇活火接触的瞬间,整个世界在他的感知中骤然改变。

地脉深处沉睡的记忆被唤醒,无数破碎的声响与画面洪流般涌入他的脑海。他“听”到了,那是巴林在铸造最后的壁垒时,每一次挥动战锤都带着诀别的沉重回响,铿锵有力,却又充满了悲壮;他“闻”到了熔岩池畔燃烧的松脂与精灵香灰的气息;他“触”到了那股自远古传来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地脉节律,正透过肩胛骨渗入骨髓。

紧接着,他“看”见了,在无尽的黑暗与虚空中,莱拉回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而疲惫的微笑,仿佛在说:看,我把希望藏在这里了。

轰——!

坑洞中的火焰不再是微弱的火苗,而是化作一道冲天的光柱,金色的烈焰如怒龙般咆哮着腾空而起,热浪席卷四周,将空气撕裂成波纹。那暴涨的活火瞬间将周围三里的蚀土焚烧殆尽,灰烬在高温中汽化,露出焦黑但洁净的土地,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赤色裂痕,如同新生的血管。

更令人震撼的是,那光柱在空中凝聚成一道横跨天际的星桥虚影,虽只存在短短一瞬,却足以让远处观望的所有工匠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那声音穿越荒原,竟引动远处山体传来共鸣般的回响。

布鲁诺却感受不到任何喜悦,只有无尽的虚脱与痛楚。他的左肩皮开肉绽,焦黑一片,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暗红。他死死撑住自己颤抖的身躯,对着那消散的星桥,也对着自己内心的阴影,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我不是他!但我也不再是我!”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风拂过焦土,带着一丝不属于此地的松脂清香,悄然掠过他的颈侧。火光摇曳间,一道影子缓缓落在碎石之上,比火焰更安静,却比黑夜更深沉。

凯伦的身影在跳动的火光中若隐若现,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激动。“布鲁诺,南方的消息。”他语速极快,却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这片刚刚复苏的宁静。

布鲁诺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裂得发不出声音。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尝到了血与灰烬的味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问:“……什么消息?”

“血牙峡谷的祖灵祭坛正在自行修复!”凯伦顿了顿,观察着他苍白的脸色,语气稍缓,“我们派去监视的游侠回报,岩鳞巨兽眼中的残魂之火,已经重新亮起了橙色的光芒。莎娅的牺牲……她的名字,已经被兽人萨满亲手刻在了新生的图腾柱顶端。”

布鲁诺剧烈地喘息着,试图消化这个消息。他的胸口起伏不定,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肩上的伤口,带来新一轮的灼痛。

凯伦没有停顿,从怀中取出一片被精心保存的树叶,递到他面前。叶片中央,一点微弱的萤火闪烁着,仿佛有生命一般,轻轻脉动,如同呼应着他尚未平复的心跳。

“精灵族的老萨满托我带给你。”凯伦的声音变得郑重,“他说,这光,只认得‘记得的人’。”

布鲁诺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颤抖着接过树叶。指尖触碰到叶片的瞬间,一股温润的暖意顺着手心蔓延而上,竟驱散了些许体内的寒意。他惊愕地发现,那片树叶上天然生成的脉络纹理,竟与莱拉当初为了逆转祭坛而刻下的符文,走向完全吻合!

那不是巧合,而是一种跨越生死的布置。

他猛然抬头,望向凯伦,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明悟:“她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我们会遇到蚀土……所以,她把真正的火种,藏在了我们的记忆里!”

话音未落,那片树叶在他掌心无风自燃,化作点点光屑,飘散如星尘。被释放的萤火轻盈地飞起,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仿佛在确认方向——它似乎感应到了远方某种同频的残响,就像回声寻找源头。随即,它坚定地朝着被蚀土侵蚀得最严重的东方飞去,在昏暗的天地间,拉出一条纤细却明亮的光轨,宛如命运之线悬于苍茫之上。

然而就在那光迹升腾的同时,坑中的活火猛地一颤,光芒骤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晃,几乎要再次熄灭。

凯伦的目光追随着天际那道转瞬即逝的轨迹,又缓缓落回地面——那簇刚刚复苏的火焰,正艰难地喘息着,像一颗不肯死去的心脏,在焦土中微弱跳动。

他低声说道:“路已照亮……可我们还站在悬崖边上。”

布鲁诺倚靠着战锤,嘴角渗出血丝,却笑了:“那就……一步一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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