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灰烬与星辰 > 第85章 断臂者听见心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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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如刀,割过他赤裸的臂膀,肌肤上浮起细密的寒霜,随即又被新制钩刃握柄传来的金属冷意压下。那钩刃由圣剑残片锻成,在地底深处幽蓝焰光的映照下泛着青白光泽,边缘锯齿如兽牙般狰狞,每一次微小的震颤都让他的掌心传来针刺般的触感。

他身后那扇巨大的青铜门仍在不甘地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一头被囚禁千年的巨兽正用脊骨撞击牢笼。断臂卡在门缝中,血肉与铜锈混杂,凝结成暗红的冰棱,死死撑住那团咆哮翻滚的混沌黑雾——那雾中有无数面孔扭曲浮现,又瞬间撕碎,发出无声的尖啸。

凯伦没有回头。牙齿咬住布条一端,另一只手笨拙地将伤口一圈圈缠紧。粗麻摩擦着皮开肉绽的创口,剧痛如电流窜上脊椎,令他眼前发黑,耳中轰鸣。但他只是闷哼一声,喉间溢出铁锈味的气息,随即用颤抖的手将那枚从圣剑上崩落的最大碎片牢牢绑在小臂上,皮革勒进血肉,形成了一件粗糙却致命的武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灼痛,但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他所处的这条甬道诡异得令人心悸。

墙壁上,原本模糊的壁画不知何时变成了鲜血书写的预言,字迹扭曲蠕动,如同活物爬行,墨色未干,散发出淡淡的腥甜气息。那些话语描述着一个太阳陨落、万物凋零的未来,读之令人神志恍惚。

两侧矗立的石像守卫,眼角竟流淌出细小的溪流,泪水滑过冰冷石面,汇聚于地面沟壑,发出极细微的“滴答”声,像是时间本身在哭泣。水珠触手冰凉,若伸手轻碰,会感到一丝微弱的脉动,仿佛它们并非死物,而是仍在梦中挣扎的灵魂。

更远处,一口深井中传来隆隆水声,不是向下流淌,而是从井底向上倒灌,水流逆涌而出,如同大地在痉挛中吐纳着某种沉睡的呼吸。那声音低沉而规律,竟与他体内某处隐隐共鸣。

他忽略了这一切,只是侧耳倾听着那个从进入此地开始就一直引导着他的声音——一阵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这心跳……曾出现在祖母临终前讲述的梦中:“唯有断臂者,方能听见命运之搏动。”

如今它就在前方,一下,一下,穿透岩层,震荡骨髓,像黑暗中的灯塔,让他没有在这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中迷失心智。

他循声而行,脚步踉跄却坚定,靴底踏过血痕与碎石,每一步都留下浅浅的湿印。最终穿过一道狭窄的石缝,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穹顶高不可测,钟乳石垂落如獠牙。中心是一个圆形水池,池水漆黑如墨,表面光滑如镜,映不出任何倒影,反倒像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深渊。

无数巨大的水晶簇从池边向中心生长,晶柱交错如荆棘牢笼,将整个水池包裹其中。幽蓝的光芒正是从这些水晶内部缓缓脉动而出,照亮了四周嶙峋的岩壁,也映亮了他脸上那一道尚未结痂的伤痕。

而在水池正中央,一颗巨大的黑色心脏悬浮着,随着那沉稳的节拍,一下,一下地搏动。

每一次收缩都引发空气的轻微震颤,仿佛整个空间都在随之呼吸。

心脏表面铭刻着七枚古老的符文,其中六枚黯淡无光,如同死去的星辰,唯有第七枚符文,正闪烁着猩红色的光芒,那光芒仿佛活物,每一次闪烁都让周围的空间产生细微的扭曲,连光线都被拉扯成螺旋状。

凯伦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这符文,更认得这种排列方式——这是“星尘之心”的逆向纹路,是毁灭而非守护的象征。

他握紧了小臂上的钩刃,金属棱角嵌入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楚,正要踏入池水的范围,平静的黑色水面却突然泛起涟漪。

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庞浮现在水面上,是莱拉。

她的眼眸紧闭,嘴唇紧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的声音却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直接刺入凯伦的脑海,带着潮湿的回音与腐朽的气息:

“这不是封印,凯伦……这是孵化场。你们所有人,世世代代的守护者,一直以为在修补牢笼,其实……你们是在为它孵蛋。”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北方祭坛遗址边缘,布鲁诺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轰然倒地,鼻孔喷出白雾般的血沫。

他也从马背上滚落,重重摔在干涸的河床上,碎石硌进旧伤,疼得他几乎窒息。

死亡的灰痕已经爬满了他半边脸颊,皮肤龟裂,露出底下岩石般的纹理,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石雕。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金属锈味,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拉扯时发出“嘶——咔”的杂音。

但他没有放弃。

从怀中掏出一本焦黑的残卷,快速扫过最后一行字迹:“‘月神井的眼泪’……那不是封印之泪,而是献祭的引信。”

他咬紧牙关,用牙齿死死咬住缰绳,将星誓之锤拖到身边,用尽最后的气力,以锤柄为笔,在龟裂的土地上划出一座巨大而复杂的符文阵列。

他将战锤插在阵列中心,双手按在锤柄上,将自己仅存的生命力与灵魂尽数注入其中。

符文瞬间被点亮,地火升腾,却不是炽热的红色,而是带着亡者气息的幽蓝。

火焰冲天而起的瞬间,他怀中的萤火叶剧烈震颤,远方某处密林中,一片枯叶自树梢飘落,嵌入泥土;荒原深处,一截白骨鼓槌从沙丘下缓缓升起——三件信物虽远隔千里,却在同一律动中共鸣。

这是四族盟约最后的召唤。

就在身体即将崩解的最后一瞬,他的意识撕裂现实,强行闯入远方一位兽人萨满的梦境。

他的声音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听着!月神井不是容器……它是个钥匙孔!谁取走那滴眼泪,谁就会成为新的祭品!阻止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上的符文阵列轰然炸裂,布鲁诺的身体在蓝焰中彻底消融,化作一道璀璨的流光,撕裂风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遥远的南方天际射去——

就在这光芒刺破云层的刹那,千里之外,正缓步走向水池的凯伦猛然一顿。

他肩甲上作为信物别着的那片萤火叶,突然剧烈地灼烧、震颤起来,温度骤升,烫得他肌肉抽搐,仿佛有人在他耳边用尽一生力气低语了一句什么,却又在声音抵达之前便已消散无踪。

南方,精灵古井旁,夜色浓稠如墨。

风停了,虫鸣消失了,连林间的树叶都凝固在半空中,纹丝不动。

戴着银色面具的祭司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仪式匕首,锋刃对准了井中心那滴悬浮的、散发着柔光的泪珠。

就在他的手腕即将下落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天际线上,十二道幽蓝的焰火流星般疾驰而来,在古井上空骤然交汇,编织成一面燃烧的旗帜——那是早已失落的矮人工匠团的誓约图腾!

大地随之裂开一道缝隙,三件东西破土而出,悬浮在半空:一柄布满裂痕的战锤,一片边缘枯黄的树叶,还有一截白色的兽骨鼓槌。

虚空微微扭曲,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声音缓缓响起。

它起初仿佛由远及近的千万人齐声诵念,最终又汇聚成一个清晰的、带着无尽疲惫与悲伤的低语:

“你说过……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反击。”

银面祭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连退数步,骇然地望着空中的异象。

而井中那滴原本温润的泪珠,忽然自主向上升起了一寸,光华流转间,映出了一张模糊却又威严的面容——

那张脸……曾在最古老的盟约壁画中出现过一次——那时,四族还跪在同一片星空下发誓永不相争。

远处,风雪覆盖的山脊之上,一个独臂的身影终于出现。

他肩上扛着新制的钩刃,在漫天风雪与蓝色焰光的映照下,目光如炬。

银面祭司的震惊很快被一种更为复杂的凝重所取代,他的视线越过那滴泪珠,死死地盯住了那柄破土而出的残缺战锤。

战锤上的裂痕,锤柄的样式,对他而言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那是“碎岩氏族”独有的握柄纹路……父亲临终前烧毁的家谱上,就画着同样的图腾。

悬浮在空中的誓约图腾渐渐淡去,只有那柄战锤依旧嗡鸣,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那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似乎循着一条无形的线,跨越了千里冰封的荒原与连绵不绝的雪山,去寻找另一颗早已冷却的、用岩石铸成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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