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玲珑嫣然一笑,笑容温婉却暗藏锋芒:
“长安文人圈不过方寸之地,我倚门卖笑,自然识得几分人物。”
“沈清辞。”
苏玲珑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指尖在笺纸上的“芙蓉染笺”四字上轻轻点了点,
“名字清雅,这字也写得稳,不像十三岁丫头的笔力。”
她转头看向巷里,只见刘婆和绸缎庄伙计还僵在“半间屋”门口,租约被风掀得边角发卷。
她的目光扫过伙计手里的私印,又落回刘婆攥得冒汗的手上——刘婆的桃木符钥匙硌在掌心,印出几道红痕,她都看在眼里,却没立刻点破,只问清辞:
“是为这铺子的事绊住了?”
清辞刚要点头,那伙计突然冲过来,手里的私印“啪”地拍在租约上:
“苏大家别听她的!这丫头没钱没担保,刘婆已经答应租给我们掌柜了!”
他说话时,手还在抖,私印上的红泥蹭到了租约边缘,却没敢抬头看苏玲珑一眼。
苏玲珑没正眼瞧他,转向刘婆,语气温和地问道:
“刘婆婆,张掌柜出价几何?”
刘婆嗫嚅道:
“五……五贯定金,租作库房。”
苏玲珑轻笑一声,只从袖里摸出一个银质小盒——就是清辞刚才看见的“玲珑”盒,她用指尖轻轻一按,盒盖弹开,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张纸,最上面那张写着“长安商户信用录”,盖着玲珑阁的朱红印。
她把盒子递到刘婆面前,声音依旧低缓平淡,却让伙计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刘婆,我替沈姑娘担保。她若欠租,玲珑阁的诗楼月例替她还,这信用录上有市署的副印,你可验。”
刘婆接过盒子,手指抖得厉害,打开看时,连桃木符钥匙都掉在了地上。
“是……是真的副印!”
她抬头看向苏玲珑,眼神里满是不敢相信,惊问道:
“苏大家,您怎么会……”
“我来浣花溪采荷花,本是为玲珑阁的诗楼制香。”
苏玲珑弯腰捡起钥匙,用帕子擦了擦上面的灰,递回给刘婆,动作优雅得像在摆弄诗稿,说道:
“刚巧看见清辞姑娘追笺纸,这笺纸我喜欢,帮个忙罢了。”
她说话时,眼尾扫过伙计,没带怒气,却让伙计忍不住往后一缩——他知道,玲珑阁的苏大家说一句话,比张掌柜的五贯定金管用十倍,连市署的官差都要给几分面子。
“可……可我们掌柜的定金……”
那伙计还想挣扎。
“张掌柜的定金,让他去玲珑阁取。”
苏玲珑转身,披帛的孔雀尾扫过租约,把那张黄麻纸扫得合上了,冷笑道:
“就说我苏玲珑说的,财大气粗的张掌柜抢寒门女娃的铺子做库房,这事传出去,平康坊的文人怕是要笑他‘眼里只有绸缎,没了风骨’。”
伙计的脸瞬间白了,拎着租约转身就跑,连掉在地上的私印都忘了捡。
刘婆看着苏玲珑,又看了看清辞,突然把钥匙塞进清辞手里,顿时喜笑颜开地说道:
“丫头,这铺子归你了!每月初一交租就行,要是没钱,跟苏大家说一声!”
清辞捏着钥匙,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苏玲珑,眼泪突然涌了上来。
苏玲珑见状,从袖里摸出一块素色帕子递给她——帕子上绣着朵小小的荷花,针脚细密。她安慰道:
“别哭,铺子是要用来做生意的,哭花了脸,怎么迎客?”
她的语气带着点打趣,却没半点轻视,清辞接过帕子擦眼泪时,看见她的披帛角上,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质诗签,上面刻着“玲珑诗楼”四个字——那是玲珑阁头牌才有的标识,柳轻烟说过,有这枚签,就能在诗楼里随意听曲观赛。
“半间屋”内尘埃落定,刘婆欢天喜地地交了桃木符钥匙,自去巷口买酒庆祝了。
皆大欢喜,沈清辞终于圆梦,内心激动不已。
“半间屋”的门被推开时,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墙角堆着阿古拉送的苏木渣,用粗布袋装着,还没来得及整理。
苏玲珑走进来,没四处打量,只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丫鬟跟着进来,把带来的荷花茶盏放在旧木桌上——茶盏是青瓷的,上面印着“玲珑”二字,和苏玲珑的银盒是一套。
“坐吧。”
苏玲珑指了指对面的木凳,自顾自先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从容得像在玲珑阁的茶榭里,说道:
“我帮你担保,也有个条件。”
清辞坐在凳上,凳面有点凉,却让她的心定了些。
她看着苏玲珑的动作——杯盖碰到茶盏时,只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没半点磕碰,显是常年用惯了精致物件,却没因“半间屋”的简陋露出丝毫嫌弃。
“您说,我都听。”
清辞攥着衣角,心里有点慌,却还是抬着头看向苏玲珑。
苏玲珑从提盒中取出一卷画轴,徐徐展开——竟是玲珑阁“诗楼“布局详图,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标注极其精细:“诗楼”、“茶榭”、“琴室”、“雅间”,每个地方都注了小字,比如“诗楼每月十五赛诗,士子多唱和”、“茶榭月夜有琵琶曲,多弹《霓裳》残段”、此处“听雨轩”,需有“蕉叶滴露、棋枰闲敲”之雅趣;彼处“流觞台”,当具“曲水载酒、诗惊四座”之豪情。
她用指尖点着“诗楼”二字,说道:
“清辞姑娘,我需要你一个月内,写 10首玲珑阁专属的诗。每首都要贴合一个场景,不能写空泛的风花雪月——比如诗楼赛诗时,士子们的意气;茶榭弹曲时,姑娘们的情态,这些才是玲珑阁的魂。”
清辞凝神细听,只觉压力如山。这些场景于她而言遥远如幻梦,如今却要付诸笔墨。她忍不住问:
“要是……要是写不好,或者写不够10首呢?”
苏玲珑放下平面图,把银盒轻轻放在桌上,手指点向条款末行,轻声笑道:
“我阅诗无数,佳劣自有公断。写不好可以改,我让诗楼的先生帮你看。但一个月内交不出,要赔 20贯钱——这是玲珑阁的担保规矩,我不能破例,你也该懂,‘担保’不是白给的情分。”
20贯。
清辞倒吸一口凉气,刚刚获得的喜悦被这巨大的数字瞬间冲淡,脸色微微发白。这几乎是买下这间铺子的价钱!
她攒了三个月,也才六百文,20贯够她买多少苏木、多少芙蓉,够娘吃多少药?
她低头看着茶盏里的荷花,花瓣在水里轻轻晃,像她乱了的心思。
“怎么?怕了?”
苏玲珑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多了点欣赏,说道:
“陆景行说,你写‘苏木凝香染素笺’时,把胡商栈的烟火气都写进了诗里,那股韧劲,比不少举子都强。这点事,难不倒你吧?”
清辞猛地抬头,看见苏玲珑的披帛垂在桌沿,银线孔雀的眼睛正对着平面图上的“茶榭”。她想起东市文人站在泥地里等笺的样子,想起娘咳嗽时发颤的手,突然攥紧了拳头:
“我写。”
苏玲珑的眉梢轻轻挑了下,从银盒里又取出一张小小的竹牌,递给清辞——竹牌是淡青色的,刻着“玲珑客”三个字,系着浅红的穗子:
“那就这么定了!每月十五诗楼赛诗,你拿着这个去,丫鬟会带你进雅间观赛,找灵感。”
清辞接过竹牌,穗子的红落在掌心,暖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