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沈清辞 > 第11章 账房藏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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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先生跟着丫鬟走进院子时,手里的账册被攥得发皱。他年近五十,留着山羊胡,是柳府账房里待了十年的老人,平日里最是谨小慎微——可今日柳夫人那通火气,他隔着账房的门都听得真切,此刻要去跟沈清辞核对月钱,心里总悬着块石头。

沈清辞已换了身墨绿暗纹的襦裙,正坐在临窗的梨花木桌旁,桌上摆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雾气袅袅缠着窗外的竹影。见周先生进来,她起身颔首,声音温软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周先生辛苦,快坐。”

周先生忙躬身回礼,目光飞快扫过屋内——陈设极简,除了必要的桌椅床榻,就只有书架上几排旧书,连件像样的摆件都没有,倒真像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可他想起前日柳夫人私卖古画被抓的事,又觉得这位沈小姐绝不像表面看着这么简单,忙收回目光,将账册放在桌上:“沈小姐客气了,是老奴该做的。今日来,是奉夫人之命,核对您这月的月钱账目。”

沈清辞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云鬓立刻上前给周先生斟了杯茶。她自己也坐下,指尖轻轻叩着桌沿,目光落在账册上:“有劳周先生费心,我对账目不甚精通,您看着说便是。”

这话看似放权,实则是在观察周先生的反应。她清楚,柳氏让周先生来核对月钱,根本不是为了“对账”——前几日柳氏刚赔了五百两,又跟张姨娘闹得鸡飞狗跳,此刻定是想从她的月钱里克扣些,既能填点亏空,又能出出心里的火气。

周先生果然没立刻翻账册,而是端起茶杯抿了口,斟酌着开口:“沈小姐,按府里规矩,您每月的月钱本是二十两。只是……夫人说近日府中用度紧张,这月就先按十五两算,等日后宽裕了再补上。”

来了。沈清辞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凤眼微微睁大:“十五两?可前几个月都是二十两,怎么突然少了这么多?”

周先生放下茶杯,脸上堆起敷衍的笑:“也是没办法的事,沈小姐体谅体谅。夫人说了,您是知书达理的姑娘,定然不会计较这点小事。”

“计较?”沈清辞轻轻重复这两个字,语气里添了几分委屈,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明,“周先生说笑了。我寄居姨母府中,本不该提要求。只是我记得父亲去世前,曾将城郊那处三进的铺子和十亩良田都纳入我的嫁妆,按说每月的租金和田租,足够补贴我的月钱,怎么还会‘用度紧张’呢?”

这话像根针,精准扎在周先生的软肋上。他脸色微变,捏着账册的手指紧了紧——沈小姐说的那处铺子和良田,正是柳夫人去年偷偷过户到自己弟弟名下的,账目上只写着“租金拖欠”“田亩歉收”,实则早被柳夫人拿去填了自己的腰包。

沈清辞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更有底了。她放缓语气,指尖轻轻点在账册的封面上:“或许是我记错了?不如周先生把嫁妆相关的账目拿出来,咱们一起看看——也好让我明白,究竟是哪里‘紧张’,也好让我安心。”

周先生的额头瞬间冒出细汗。嫁妆账目早就被柳夫人改过了,哪里敢拿出来?他忙摆手:“沈小姐说笑了,嫁妆账目是夫人亲自管的,老奴这里只有府里的日常用度账,没有那份。”

“哦?是吗?”沈清辞微微歪头,凤眼流转间,藏着几分洞察世事的冷光,“可我记得,去年父亲刚去时,姨母说怕我年纪小管不好账目,让账房一并登记,每月给我看一次流水。怎么现在反而没有了?难道是……账目出了什么问题?”

她故意拖长语调,目光直直盯着周先生的眼睛。周先生被她看得心头发慌,眼神躲闪着不敢对视——他跟着柳夫人做了不少手脚,可沈清辞这眼神,像能看透人心似的,让他浑身发毛。

就在这时,云鬓突然走进来,手里拿着个旧木盒,小声道:“小姐,这是您之前让我找的父亲留下的账本,说是有几笔田租的记录,您要不要看看?”

这是沈清辞早就安排好的。那木盒里确实是沈父生前的账本,上面清楚记着城郊铺子和良田的收益——她就是要拿这“真凭实据”,逼周先生露马脚。

沈清辞接过木盒,打开取出里面的账本,翻到其中一页,递到周先生面前:“周先生您看,这是父亲记的,城郊铺子每月租金是八两,十亩良田每季田租是十五两,加起来每月至少有十二两。按说这笔钱该入我的嫁妆账,补贴月钱后还有富余,怎么姨母还说用度紧张呢?”

周先生盯着账本上沈父遒劲的字迹,脸“唰”地白了——这账本是真的!他张了张嘴,想说“租金拖欠”,可看着沈清辞那双清明的眼睛,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清辞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柔,却带着几分诛心的力道:“周先生,我知道您是奉命行事。可您儿子在国子监读书的名额,还是我父亲当年托人办的吧?您女儿的嫁妆,去年父亲也帮着添了五十两银子。这些恩情,您总该记得。”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周先生心上。他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沈小姐怎么知道这些?他儿子的国子监名额和女儿的嫁妆,都是沈将军暗中帮的忙,连柳夫人都不知道!

沈清辞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冷笑——这些事,是前世徐妈妈跟她说的,那时周先生已被柳夫人卸磨杀驴,赶出了府,临死前还念叨着沈将军的恩情。如今她提前说出来,就是要打感情牌,让周先生念及旧恩,倒向她这边。

果然,周先生的嘴唇动了动,眼神里多了几分挣扎。他看着沈清辞,又看了看桌上的账册,额头上的汗流得更急了——一边是柳夫人的威逼,一边是沈将军的恩情,还有沈清辞手里的真账本,他该怎么办?

沈清辞适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承诺:“周先生,我知道您有难处。但我只想查清我的嫁妆账目,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绝不会连累您。若是您肯帮我,日后您儿子的前程、女儿的婚事,我都能帮衬一把——总比跟着柳夫人,最后落个‘替罪羊’的下场强。”

“替罪羊”三个字,戳中了周先生最深的恐惧。他想起柳夫人平日里的刻薄,若是日后嫁妆的事败露,柳夫人定会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他身上!他浑身一颤,猛地站起身,对着沈清辞深深一揖:“沈小姐,老奴……老奴说实话!您的嫁妆账目,确实被夫人改了!”

沈清辞眼底闪过一丝厉色,面上却依旧平静:“周先生请讲,我听着。”

周先生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去年沈将军去世后,夫人就以‘代管’为由,把您城郊的铺子过户到她弟弟名下,十亩良田也租给了她娘家侄子,租金和田租都进了她的私库。账上写的‘拖欠’‘歉收’,都是假的!还有您母亲留下的那些首饰,也被夫人分几次拿去变卖了,账目上只写着‘遗失’!”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这是老奴偷偷留的底账,上面记着夫人转移您嫁妆的时间和数量,您看看!”

沈清辞接过底账,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纸上的字迹虽然潦草,却清清楚楚记着——某年某月某日,变卖沈母金簪一支,得银二十两;某年某月某日,过户城郊铺子至柳弟名下……每一笔,都像一把刀,割在她的心上。

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柳氏竟这样明目张胆地侵吞她的嫁妆!难怪她后来一无所有,连件蔽体的衣裳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眼底的恨意,将底账仔细折好,放进怀里:“周先生,多谢你。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周先生松了口气,却又带着几分担忧:“沈小姐,您拿着这底账,可千万别说出去是老奴给的!若是被夫人知道,老奴一家就完了!”

“你放心。”沈清辞看着他,眼神坚定,“我不会连累你。接下来,你只需按我说的做——柳夫人若问起对账的事,你就说我‘体谅府中难处’,同意月钱减到十五两,其他的什么也别说。”

周先生连连点头:“老奴明白!老奴明白!”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柳氏身边大丫鬟的声音:“周先生,对账对完了吗?夫人还等着回话呢!”

周先生吓得一哆嗦,忙对着沈清辞作了个揖,拿起账册匆匆往外走。沈清辞看着他的背影,指尖紧紧攥着怀里的底账——有了这份证据,她离夺回嫁妆,又近了一步。

云鬓走进来,见沈清辞脸色发白,忙递上一杯热茶:“小姐,您没事吧?”

沈清辞接过茶,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稍稍压下了心头的戾气。她摇摇头:“我没事。周先生已被咱们策反,接下来,就该让柳氏尝尝,什么叫自食其果了。”

云鬓眼睛一亮:“小姐是想立刻揭发柳夫人?”

“还不是时候。”沈清辞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窗外的竹影上,“底账虽有,却只是周先生的私底,没有柳氏签字画押的凭据,她定然会抵赖。咱们得再等个机会,让她在众人面前,无从辩驳。”

正说着,徐妈妈匆匆走进来,神色有些慌张:“小姐,不好了!柳夫人刚才去账房问了周先生,好像起了疑心,现在正带着婆子往这边来呢!”

沈清辞眼底寒光一闪。柳氏倒是警觉得快。不过也好,她正愁找不到机会进一步试探,柳氏就主动送上门了。

她站起身,理了理墨绿襦裙的下摆,语气平静:“知道了。让云鬓把桌上的账册收起来,你去门口等着,柳夫人来了就通报。”

徐妈妈应了声,转身匆匆出去。云鬓一边收账册,一边小声道:“小姐,柳夫人要是问起底账的事,咱们怎么办?”

沈清辞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她问,咱们就答——只是怎么答,得由咱们说了算。”

很快,院门外就传来柳氏尖利的声音:“沈清辞!你给我出来!你是不是跟周先生说了什么?”

沈清辞缓步走出屋,站在台阶上,看着气势汹汹的柳氏,屈膝行礼,语气依旧温婉:“姨母这是怎么了?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柳氏一把推开拦着她的丫鬟,冲到沈清辞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还敢装糊涂!周先生回去后魂不守舍的,是不是你逼他说什么了?我告诉你,别想着查嫁妆的事,那些钱早就花在你身上了!”

沈清辞抬起头,凤眼微微弯着,却没有半分笑意:“姨母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只是跟周先生核对月钱,听说月钱减了,随口问了句嫁妆的收益,怎么就成了‘逼他’?再说,嫁妆本就是我的东西,我问问都不行吗?”

“你!”柳氏被她噎得说不出话,脸色铁青,“我是你姨母,还能骗你不成?嫁妆的钱就是花在你身上了!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就停了你的月钱!”

“停了我的月钱也无妨。”沈清辞淡淡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只是今日这事若是传出去,说柳府苛待将门孤女,连她的嫁妆都要克扣,不知道外人会怎么说姨母,怎么说柳府?”

这话正好戳中柳氏的痛处——她最看重脸面,若是被京城里的贵妇们知道她苛待沈清辞,还侵吞嫁妆,以后就别想在社交圈立足了!

柳氏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指着沈清辞的手也垂了下去,却依旧嘴硬:“你少在这里威胁我!我告诉你,嫁妆的事不许再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沈清辞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姨母既然这么说,侄女自然不敢再提。只是月钱减了,日后用度怕是紧些,还望姨母别嫌弃侄女寒酸才好。”

柳氏见她服软,心里的火气消了些,又怕再闹下去失了脸面,狠狠瞪了她一眼:“知道就好!安分点,少不了你的吃穿!”说完,甩袖就走。

看着柳氏的背影,沈清辞眼底的温婉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恨意。柳氏,你以为这样就能堵住我的嘴?你错了——有了周先生的底账,再加上我手里的证据,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你把吞下去的嫁妆,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云鬓凑到她身边,小声道:“小姐,柳夫人走了。您刚才可真厉害,几句话就把她噎回去了!”

沈清辞转过身,往屋里走:“这只是暂时的。咱们现在有了底账,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柳氏转移嫁妆的凭据——比如铺子过户的文书,变卖首饰的收据。只要拿到这些,就能让她无从抵赖。”

徐妈妈也走进来,点头道:“小姐说得是!老奴这就去打听,看看柳夫人把那些文书藏在哪里了!”

沈清辞点点头:“辛苦你了。记住,一定要小心,别被柳夫人发现。”

“老奴省得!”徐妈妈应道,转身匆匆离去。

沈清辞回到屋里,从怀里取出周先生给的底账,仔细翻看。每一笔记录,都对应着柳氏的贪婪与恶毒。她轻轻抚摸着纸上的字迹,心里暗暗发誓:父亲,母亲,女儿一定会拿回属于咱们家的一切,让柳氏这些仇人,血债血偿!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底账上,却驱不散纸上的寒意。沈清辞将底账重新折好,放进木盒里锁好——这是她复仇的武器,也是她告慰父母的凭证。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机会,然后——一击即中,让柳氏为她的贪婪,付出第一次真正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