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渊大界,北域,青寒宗。
外门弟子居住的杂役区内,一间简陋到四面漏风的木屋里,叶烬猛地从冰冷的木板床上坐起,额头上全是冷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又做了那个噩梦。
梦里,家族倾覆,冲天的大火将夜空染成凄厉的血红色,父母将他死死护在身下,声嘶力竭地吼着:“烬儿,逃!快逃!永远不要回来!”
还有那道悬立于九天之上、冰冷倨傲、俯瞰着他如看蝼蚁般的模糊身影……
那一年,他十岁。
五年过去了,那场惨变的每一个细节,亲人们绝望的脸庞,敌人冰冷的眼神,都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日夜折磨着他。
叶烬喘着粗气,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指尖触及皮肤,一片冰凉。他深吸了几口凛冽的寒气,才勉强将心头那几乎要炸开的恐惧和恨意压了下去。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尚未完全亮透,刺骨的寒风从墙壁的缝隙里“呜呜”地灌进来,刮得人皮肤生疼。
“呵,这鬼天气。”叶烬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他翻身下床,动作因为常年营养不良和寒气侵体而显得有些僵硬。
他走到屋子角落一个破旧的水缸前,掬起一捧冰冷的冷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脑子彻底清醒过来。
水面上倒映出一张少年面孔,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其实颇为清秀,只是长期的劳碌和心力交瘁,让他脸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嘴唇也有些缺乏血色。唯有一双眼睛,漆黑深邃,此刻因为刚刚压下的噩梦,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敛去的锐利和隐痛,但很快,这丝锐利就被他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重新变回了平日里那副沉默甚至有些懦弱的模样。
他换上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寒宗外门弟子服饰,布料粗糙,甚至还有几处不甚明显的补丁。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寒风立刻扑面而来,像刀子一样刮过。叶烬缩了缩脖子,将衣服裹紧了些,低着头,汇入了外面稀疏疏的人流,朝着外门杂役区的饭堂走去。
饭堂里人声嘈杂,热气混着食物的寡淡香气弥漫开来。大多数外门弟子都三五成群,边吃边高声谈笑,唯独叶烬独自一人默默排在队伍末尾,显得格格不入。
“哟,这不是我们的‘天才’叶师弟吗?今天怎么没赖床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叶烬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说话的人叫刘胖,炼气二层修为,最爱欺负他这种没背景、没天赋的弟子来找存在感。
刘胖见他不答话,觉得失了面子,几步凑过来,故意用粗壮的肩膀狠狠撞了叶烬一下。
叶烬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腕撞在旁边的木柱上,一阵钻心的疼。他咬紧了牙关,低着头,扶住柱子站稳。
“啧,真是废物一个!撞一下都要倒?”刘胖嗤笑一声,声音更大,“你说你,天漏之体,吸十存一,修了五年还是炼气一层,死皮赖脸地留在青寒宗浪费粮食干嘛?我要是你,早就自己滚下山去找个凡人城镇了此残生了!”
周围投来一道道目光,有冷漠,有怜悯,但更多的则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讽。
“天漏之体啊,真是闻所未闻的废物体质。”
“宗门仁慈,才一直留着他这种浪费灵气的废物。”
“听说和他同期入门的张师兄,都已经炼气四层,晋升内门了……”
那些话语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刺进叶烬的耳朵里。
天漏之体。
这是检测入门灵根时,宗门长老给他下的定论。这种体质罕见无比,并非没有灵根,反而他对灵气的感应远超常人,但身体就像一只破了个大洞的漏斗,无论吸入多少天地灵气,最终能留在丹田内的,十不存一!
修行之路,财侣法地,首重资质。他这资质,比最差的杂灵根还要不如,是真正意义上的修道绝路!
五年!整整五年!和他同期入门的弟子,最差的也到了炼气二层,甚至三层。而他,耗尽所有努力,忍受无数白眼和欺辱,却依旧在炼气一层苦苦挣扎,看不到丝毫突破的希望。
巨大的压抑感几乎让他窒息。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不能反抗,不能惹事,他必须留在青寒宗!只有这里,才有可能找到改变体质的方法,只有获得力量,他才能……报仇!
他无视了刘胖和其他人的嘲弄,默默领了自己那份寡淡的米粥和硬邦邦的粗面馒头,走到最角落的桌子,低头快速地吃着。
饭毕,钟声响起。
所有外门弟子都必须前往杂役区管事处领取今天的任务。完不成任务,就没有那点微薄得可怜的修炼资源——每月三块下品灵石和一枚药力稀薄的“纳气丹”。
这对于叶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东西,是他能留在炼气一层,没有彻底跌回凡人的唯一依仗。
管事是个眯缝眼的中年人,姓赵,炼气三层的修为,此刻正拿着任务玉简,颐指气使地分派工作。
“王莽,后山兽栏清理。”
“李泗,灵田锄草三亩。”
“刘胖,丹阁搬运药渣。”
轮到叶烬时,赵管事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嘴角撇了撇,慢悠悠地道:“叶烬啊……嗯,今日你就去后山寒潭那边,把那段废弃矿洞口的碎石清理一下吧。最近好像有点塌方,堵住了。”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看着叶烬的目光充满了幸灾乐祸。
后山寒潭?废弃矿洞?
那地方偏僻阴森不说,关键是寒气极重,寻常弟子待久了都受不了,更何况叶烬这种体质虚弱的。而且据说那矿洞早就废弃几十年了,里面结构不稳,时有塌方,危险得很。这任务明显是刁难人。
叶烬猛地抬起头,看向赵管事。
赵管事却像是没看到他的目光,不耐烦地挥挥手:“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完不成任务,今天可没贡献点领!”
周围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更加明显了。
叶烬胸腔里一股郁气翻腾,堵得他喉咙发疼。他清楚地知道,这肯定是刘胖或者之前得罪过的某个弟子,私下里给了赵管事好处,故意整他。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最终还是缓缓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知道了。”
他接过那枚冰冷的任务令牌,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毫不掩饰的哄笑声和赵管事不屑的冷哼。
忍!
必须忍下去!
他紧紧攥着令牌,指尖发白,一步步离开喧闹的区域,朝着后山走去。
越往后山走,人迹越罕至,空气中的寒气也越发浓重。呼出的气息瞬间变成白雾。
路途艰难,山路崎岖不平。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日头偏西,叶烬才终于赶到任务所说的地点。
那是一面陡峭的山壁,下方有一个黑黝黝的、勉强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果然被不少落石堵住了大半。洞口旁边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水潭,丝丝缕缕的白色寒气从潭水中弥漫开来,让这里的温度比外面更低了几度。
叶烬穿着单薄,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他呵了口白气,搓了搓几乎冻僵的手,认命地拿起带来的简陋工具,开始一点点清理洞口的碎石。
工作枯燥而疲惫。寒气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体力在飞速消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给寒冷的山峦镀上了一层凄艳的橘红色。
就在叶烬几乎要筋疲力尽,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冻僵的时候。
“镪!”
铁镐似乎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一声不同于撞击岩石的清脆声响。
叶烬一愣,停下动作,疑惑地拨开表层的碎石。
只见碎石之下,隐约露出了一角非石非玉的暗沉物件。那东西触手冰凉,上面似乎还铭刻着某种极其古老而复杂的破损纹路,在夕阳残光的照射下,隐隐泛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幽暗光泽。
“这是……什么东西?”
叶烬心中好奇,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将那物件从石堆里抠出来。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冰冷器物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器物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股微弱却无比灼热的吸力!
“呃!”
叶烬只觉得指尖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一滴殷红的血珠瞬间被吸了出去,落在那个器物表面。
鲜血瞬间被吸收殆尽!
紧接着,那角破损器物猛地爆发出璀璨却无比柔和的白光,瞬间将叶烬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嗡——!”
叶烬只觉得脑袋里一声轰鸣,眼前一黑,瞬间天旋地转,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
在他的身体软软倒下的瞬间,那散发着白光的物件化作一道流萤,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他的眉心之中。
现场只剩下清理了一半的碎石,冰冷的寒潭,以及……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
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掠过山巅,彻底消失。
夜幕降临,寒气更重了。
而叶烬的识海深处,一盏古拙异常、残破不堪、仅剩豆大一点微弱火苗的青铜灯盏,正静静悬浮,散发着微弱的暖意,驱散着他体内淤积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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