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林轩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抽走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灌满了冷风的躯壳。那股如同神明降下的、不容置疑的精神威压虽然已经退去，但它的余威，却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钢针，深深地扎进了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被监控的思想。
这四个字，比任何怨灵的嘶吼都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冰寒。他的一举一动，他每一次心跳的加速，甚至是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都在那个冰冷的“系统”注视之下。同情是罪。
怜悯是罪。就连“我不想这么做”的抗拒，都是需要被“纠正”的错误。他不是员工，他是一个被套上了项圈的牲口。
那所谓的百万月薪，就是挂在眼前，却永远也吃不到的、沾满了毒药的胡萝卜。一股狂怒和绝望混杂的情绪，在他空洞的胸腔里猛地炸开。不行。
不能就这样下去！他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了因为过度紧张而抽搐的肌肉，让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但身体的疼痛，却让他的大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被动地接受任务，被动地去喂养，被动地等待自己被“灵蚀”吞噬，或者变成阿乐和冷漠女那样的怪物……这不是活路，这是在排队走向屠宰场。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林轩的目光落在了胸前的口袋上，那张黑色的员工卡正静静地躺在里面。它既是监视器，也是他唯一的工具。脑海中，那张由无数光线构成的、庞大的地下交通网络图再次浮现。
绝大多数区域都被清晰的线条和节点标注，但边缘地带，却存在着一些模糊的、信号断断续续的灰色区域。那里是废弃的、被遗忘的角落。监察员的威压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可如果……
如果能找到一个连监察员都无法完全覆盖的监控死角呢？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他要去找这么一个地方。
不是为了躲藏，而是为了能有一个可以“自由思考”的角落。林轩站起身，没有返回地面，而是直接根据脑海中的地图，朝着一个标记着“废弃维护通道”的灰色区域走去。这条路比他之前走过的任何一条都要难走。
没有铁轨，只有坑坑洼洼的混凝土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和铁锈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墙壁上挂满了粗大的、早已停止工作的管道和缆线，像巨蟒的尸体。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去，能看到厚厚的灰尘在光线中飞扬，呛得人直咳嗽。
这里安静得可怕。没有怨灵的哭嚎，没有远处列车的轰鸣，甚至连滴水声都没有。死寂，纯粹的死寂，仿佛踏入了一片被时间遗忘的墓地。
越往里走，林轩的心跳就越快。他不知道这里会有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正在主动踏入未知。这种将命运攥在自己手里的感觉，让他既恐惧，又有一种病态的兴奋。
又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就在他拐过一个布满了蛛网的弯道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手电筒的光柱下，前方不远处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整个人瘦得像一具骷髅，浑身散发着铁锈和污垢气味的人。林轩立刻屏住了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只露出半个头观察。是员工？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那个蜷缩的人影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只是在用极低的声音，不停地喃喃自语。
林轩集中精神，仔细去听。…水…水都流光了…钉子…钉子在生锈…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充满了神经质的混乱。“……眼睛！好多眼睛……在墙上……在墙上看着……一直在看……”眼睛？！
林轩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瞬间想起了那股无处不在的监视感！他压下心头的震惊，谨慎地、一步步地挪了过去，同时压低了声音，试探性地问道：“喂，你说什么？什么眼睛？”
那人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手电筒的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完全被污垢和血痂糊住的脸，只能看到一双因为极度恐惧而睁大的眼睛，眼白浑浊，布满了血丝。
他看到林轩，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手脚并用地往角落里缩，嘴里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林轩停下脚步，与他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别怕，我没有恶意。”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我也是这里的人。”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示意自己也是“员工”。也许是“员工”这个身份起了作用，那人缩在角落里，身体虽然还在发抖，但似乎没有那么恐惧了。
他浑浊的目光在在林轩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他握着手电筒的手上。“锈掉了……都锈掉了……”他又开始喃喃自语。疯子？一个被困在这里，彻底疯掉的倒霉蛋？林轩心里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能从这人嘴里问出点什么关于“眼睛”的事情。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他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去寻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抬脚的瞬间——一只冰冷、干瘦得像鸡爪一样的手，闪电般地伸出，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脚踝！林轩头皮瞬间炸开，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大脑！他下意识地就要一脚踹出去！
但他低头的一瞬间，动作却僵住了。抓住他脚踝的那个疯子，此刻抬着头，正死死地盯着他。那双原本浑浊、充满恐惧的眼睛，此刻，竟然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一种凝聚了无尽痛苦、悔恨、和极度清醒的眼神！仿佛在这一瞬间，他燃烧了自己所有的理智，换来了片刻的回归！卡……卡片……
疯子的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卡片不只是钥匙……也是笼子！一个笼子！笼子？
林轩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懵了。喂它们……那些饵料……你以为是在喂那些鬼东西吗？疯子脸上的肌肉扭曲着，表情狰狞得骇人，不！你也是在喂‘它’！我们所有人，都在喂‘它’！
它？它是什么？！不等林轩发问，疯子眼中的清明正在快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恐惧和疯狂。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尖叫着吼出了最后一句话！‘医生’！去找‘医生’！只有他知道……只有他……不然……我们都会烂掉！从里到外，全都烂掉！就像我们一样！像生了锈的钉子…
话音未落，他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他松开了抓住林轩脚踝的手，又蜷缩回了角落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嘴里只剩下无意识的、重复的呢喃。锈掉了…锈掉了…都锈掉了…
林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但他的脑海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卡片是笼子！
喂养怨灵，同时也是在喂养一个未知的“它”！医生！有一个“医生”知道真相！
这些话，是这个疯子胡言乱语的疯话？还是……他用尽最后理智，传递出来的、血淋淋的真相？！
林轩更倾向于后者！因为那种眼神，那种不惜一切也要把信息传递出来的眼神，绝对不是一个纯粹的疯子能装出来的！这是他进入这个鬼地方以来，第一次得到的，一个明确的、指向“逃离”二字的方向！
尽管这个方向，被包裹在疯狂和谜团之中。就在林轩心神剧震之际，一阵独特的、令人牙酸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通道的深处响了起来！那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
它就像一把电锯，直接在你大脑的听觉中枢里拉响！“呜——嗡——嗡——”角落里那个自称“锈钉”的疯子，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尖叫！“啊——！清除者！是清除者来了！它们来清理垃圾了！”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朝着通道的另一个方向，连滚带爬地逃去。清除者！林轩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王胖子提到过的，交通局的内部执法部队！专门处理叛逃者和失控节点的怪物！他妈的！
怎么会在这里碰上这种东西！那嗡鸣声越来越近，一股冰冷的、不带任何生命气息的杀意，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林轩来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看到“锈钉”那踉跄的身影，脑子一热，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拉住了他的胳膊。“这边！”这个疯子知道“医生”，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锈钉被他拽着，还在惊恐地尖叫。林轩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拖着他，拼命地向着来时的路往回跑。刚跑过一个拐角，刺眼的红光就从前方亮起！
一个篮球大小的、通体由光滑金属构成的漂浮球体，正悬浮在通道中央。它的表面没有任何多余的结构，只有一颗巨大的、如同独眼巨人般的红色镜头，正在无声地扫描着周围的一切。这就是清除者的巡逻单位？！
一个低级的侦查机械？没有时间让他思考了。在看到他们的瞬间，那颗红色镜头的光芒骤然大盛！
嗡——！一道比之前冷漠女发出的光束粗大数倍的能量光束，擦着林轩的头皮，瞬间射过！“轰！”
他身后的墙壁上，直接被轰出了一个脸盆大小的、边缘还在熔化的坑洞！林轩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这玩意儿的攻击力，和他那只能用来刮痧的员工卡，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
跑！快跑！他几乎是把半疯的锈钉架在自己身上，埋头狂奔。身后的嗡鸣声紧追不舍，灼热的能量光束不断地在他身边炸开，碎石和熔化的金属块四处飞溅，好几次都险些击中他。妈的！这根本没法打！林轩一边跑，一边疯狂地扫视着周围。
这里是废弃的维护通道，到处都是管道和障碍物。他灵机一动，掏出了自己的员工卡，反手对着身后就是一照！一道微弱的、带着腐蚀气息的光芒，打在了那个金属球体上。
光束本身没有造成任何物理伤害，但被击中的金属球体，那颗红色的镜头明显闪烁了一下，扫描的动作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有用！虽然无法造成伤害，但能干扰它的锁定！
林轩心中一喜，他不再吝惜自己那点可怜的精神力，一边拉着锈钉蛇皮走位，一边不停地用员工卡的光束骚扰着身后的追兵。他借助一根粗大的管道作为掩护，躲过了又一发致命的光束，然后猛地一脚，踹在旁边一根早已锈蚀不堪的铁架子上。“哐当！”
铁架子应声倒地，正好砸在了巡逻机械前进的路上，暂时阻碍了它的行动。就是现在！林轩的目光锁定在了侧面墙壁上的一道狭窄裂缝。
那裂缝很小，似乎是墙体老化自然形成的，刚好能容纳一个人侧身挤进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还在胡言乱语的锈钉猛地推向那道裂缝。“进去！”他自己也紧跟着，在巡逻机械推开障碍物、重新将红色镜头对准他之前，狼狈不堪地挤了进去。裂缝后面是一个极其狭窄的空间，大概只有几十厘米宽，充满了灰尘和蛛网。两人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一起。
林轩立刻捂住了锈钉的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嗡——嗡——”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声，在裂缝外来回扫荡了几圈。透过裂缝，林轩能看到那颗冰冷的红色镜头，就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缓缓地转动着，搜寻着他们的踪迹。林轩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感觉时间过去了几个世纪那么久。终于，那嗡鸣声似乎判断他们已经逃离，开始慢慢地、慢慢地远去了。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在通道的尽头。林轩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他靠在粗糙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活下来了他松开捂着锈钉的手，刚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身边……空空如也。锈钉不见了！
林轩猛地一惊，迅速探头看向裂缝外。外面空荡荡的，只有一片狼藉，哪里还有那个疯子的身影？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离开的？自己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个叫“锈钉”的家伙，比他想象的还要神秘。惊魂未定地靠在墙上，肾上腺素褪去后，无尽的后怕和疲惫涌了上来。但他顾不上这些。他的脑海里，只剩下那几个在生死之间听到的、被烙印进灵魂的词语。
笼子…它…医生…前途依旧是一片黑暗，甚至比之前更加危险，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被一种名为“清除者”的猎犬盯上了。但是，和之前那种只能在黑暗中无助摸索的绝望不同。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远方。
在无尽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尽头，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可能是出口，也可能是另一个地狱入口的……光。他找到了第一个可能的目标。
医生……林轩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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