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疏浅,微风撩人。
娇生惯养的南陈皇太子从未觉得......往日里暮春随处可感的暖风竟可以将他吹的这般飘飘欲仙,也从未觉得被欺骗的感受是如此的美妙绝伦。
就连此刻敲个不停的梵音,也完全无法叫他清醒过来。
他的脑海中一时间划过许多念头,最终只余下:昨日那位被送入他后院的所谓“建康第一美人”和眼前这位比之,不啻是个笑话。
许念朝望着眼前这个心绪不宁的少年,心中不经思索起了方才了无圣僧所言的“故人将至”。
她认为,他口中所言的那位将至的故人,有很大的可能性便是李思慕。
很简单,李思慕与陈叔宝他们二人容貌相同,而了无圣僧的密谈又只留下了他们二人,这样的暗示显然极为明显。
好在,两人的性格截然不同,若他真的也过来此处,那倒也极好分辨。
想来,她大概是误会那小道士了。就像了无圣僧所言,万物皆有缘法,她来此处,大抵也是有什么并未了结的因果。
半空之中的飞花落了少年一身,恰如一幅浮动的画卷。
当他不说那些冒着傻气的话,仅仅只是伫立于此的时候,身上带着些颇为盛气凌人的书卷气,似是由金玉之书堆砌而成,高贵且极富涵养。
皇家日日所养出来的气势,常人自是不能及。
许念朝轻轻抬袖,她的袖袍亦随之被轻风扬起,她的眉眼间缀着远比风柔和许多的东西,动作轻柔间,为眼前的少年挥去了肩上的落花。
一时之间,少女的眉眼与浅金色的光影融合在了一处,昳丽的似是要融化了一般。
何况他们的距离是这般近......
陈叔宝不由屏住了呼吸。
由远及近望去,疏影之下的少年少女静谧美好的宛若枝头互相依偎的桃花,见者不免感之、醉之。
只是不远处忽然出现的阿缦并不这么想。
她本忽然被一团雾气包裹,失神之间也无法感知时间流逝,等到再能视物之际,却叫她看见了眼前这刺目的一幕。
“......姑娘!您怎么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她气都要气炸了,跺了跺脚,忍不住使了轻功。
只见,扎着利落高马尾的少女足尖轻点、衣袂翩跹,三两下便飞跃至了两人中间,之后更是毫不客气的踹开了陈叔宝。
许念朝立在一边,看的瞠目结舌。
她未曾想到,那种只存在于武侠小说里的轻功,竟然在现实中真的存在!
虽然会飞的美人姐姐什么的最飒了!
但是......陈叔宝可是个太子啊。
阿缦就这样将他踢飞了,大可算是藐视皇权了。更不要说,在古代,皇权便是天,平民岂能与天相争?
“阿缦,这样太失礼了......快些和这位公子道歉。”
许念朝下意识的将阿缦护在了身后,随后颇为抱歉的望着陈叔宝。
陈叔宝踉踉跄跄的站稳,心中有些羞愤,若不是他苦心于诗词歌赋,又怎会被一个彪悍鲁莽的小女子撞飞?
但他因着许念朝的缘故,只好佯装大度道:“无事无事,本......公子不和小女子一般见识。”
“呵。”
阿缦闻言冷冷笑了一声,作势又要去踹他。
陈叔宝在心仪之人面前怎能轻易认输?
于是,他梗着脖子扬声道:“你有本事,你就踹啊!”
“原以为是个翩翩公子,却不曾想原是个流氓怂包。”
阿缦抱着膀子,斜睨着他鄙视道。
陈叔宝何曾受过这般气,他皱起俊逸的眉头,当下忍不住便要自爆。
“你你你!好啊,你可知我是......”
许念朝夹在二人之间,眼看形式不妙,只得头疼不已的劝说道:
“开善寺是乃清净的佛家圣地,你们二人都不要再吵了,小心惹怒了此地的神灵。”
二人均不忍心叫眼前的少女为难,只好各自缄默了下来。
灵鹫山有许多条山路,下山的路比较好走的,便是与开善寺相连接的那条,那条路也是平日里香客们最常走的。
山间本没有路,大多都是由人们一趟一趟的走出来的。
这条路相对其他山路而言要宽敞许多,即便是三人并肩而行也不会显得拥挤。且沿途的风景也极佳,来此礼佛一趟,身心也将因着此地的美景得到洗涤、净化。
漫步在小径之上,微风轻吻过许念朝的面颊,她有些暇意的眯起眼眸。
别的不说,她总觉她对于此地有种莫名的归属感,这里真的会让她产生一种......极为舒适的感觉。不仅仅是躯体,似是连灵魂都在休憩一般。
对于先前莫名出现的了无圣僧,她亦也有种莫名熟悉亲近的感受,就像是相识了几千万年一般。
万物有因,她也不会无缘由便产生这种感触。
不过,实在是怪哉。
“陈公子,你是独自一人来的吗?”
许念朝一边抬手挡住午时略微刺眼的光芒,一边好奇的偏过头瞧着陈叔宝。
“是呀。我偷偷溜出来的,家中实在烦闷无聊。”
陈叔宝观察的细致入微,下一秒便发现了少女的小动作。
他悉心的摇开贴身携带的折扇,举到一个恰如其分的弧度,直到足矣为她挡去灼人的热意。
一股浅淡的墨水味随着春风,摇曳飘摇至许念朝的鼻尖。
她不禁有些稀奇的惊叹道。
“这是一柄空扇,为何会有墨水的味道?”
这把折扇的扇柄为上好的和田玉所制,扇骨亦同样。柄间细致的镶着黄金所雕刻的“元秀”二字。
那扇柄间的“元秀”二字,是陈叔宝的字。
扇面则是上好的西域细绸,在光照下,缝于其间的金丝银线便熠熠生辉。
陈叔宝很有耐心的解释道:“一直没有想好要填什么进去,至于为何有墨香......大抵是因为我喜欢侍文弄墨那一套吧......有些腌入味了。”
许念朝闻言轻笑出声,这位南陈皇太子对于文学的追求确实如痴如嗔了。
若是生在现世,定妥妥的是一位受人追捧的文学家,只可惜错生了年代。
“水墨的香气,是极好闻的。想必公子的才华,亦是极为出众的。”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何况您是人中龙凤,日后定会大有作为。”
许念朝倏然间顿住了脚步,很是认真道。
少女浓密的眼睫轻微颤动,阳光投下晕影,美好至极,像只翩跹欲飞的蝴蝶。
许念朝认为,历史上的陈叔宝本就并非杨广那样的残暴之君,若是身边之人指引得当,说不定这一世,他能做个有手腕魄力的明君。
陈叔宝注视着美丽的少女,禁不住又红了脸。
世间追捧着他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但大多碍于他的身份,总显得虚伪至极。像她这般真挚温和之人......他倒还真是头一遭见到。
不过,只要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他都是欢喜的。
他望着折扇下的少女,倏然间很想写些什么将空荡荡的折扇填满。但他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完美的勾勒出眼前的少女。
她可以是清风,可以是明月,可以是疏云,可以是远山。
但,清风明月,疏云远山怎能及她。
“许姑娘......”
阿缦见状有些担忧。
许姑娘总是这般善解人意却不自知,如今被这个登徒子盯上了可如何是好?
她那样鲜活灵动的女子,似乎生来便该高高在上、独自绽放。
......其实,在她私心里,就连她家殿下,也是配不上的。
“朝朝......抱歉有些唐突,我可以这么喊你吗?”
陈叔宝扯着自己华贵的衣料,有些不安羞涩的垂下了头,不经意之际将视线瞥向了少女的脚尖。
少女的脚小巧极了,如玉般精致,外面则包裹着大小妥帖的绣鞋。
绣鞋的模样很精致,鞋面上绣着桃花的图样,图样上镶满了圆润饱满的珍珠,那些珍珠在暖阳的映照下,散发着讨喜的光泽。
许念朝闻言,倏然间便多了几分苦涩之情。
原因无他,只因,现世她那些最亲近的人,都最喜欢叫她朝朝了。
时隔几日,再听见......却已然是完全不同的心境了。
“好你个......登徒子!”
压抑许久的阿缦最终还是爆发了。
不过这回可不是虚晃一脚,是实实在在的狠狠的一拳头。
陈叔宝闪避不及,当下便狠狠挨了这一拳。
“朝朝,你这侍女的拳头是铁做的吗?!”
娇气的皇太子吃痛,不经疯狂揉着自己受伤了并且阵痛的胸膛。
他感觉他五脏六腑都要被锤出来了。
若是此刻在皇宫之中,这个侍女高低是要被五马分尸、株连九族的。
许念朝顷刻间便回了神,笑盈盈的拉住了还要再补上一脚的阿缦,轻声劝导道:“算了阿缦,这位公子想也是无心之失,不必与他置气。”
“实在很抱歉啊,陈公子。”
陈叔宝心中哀怨,又因这一拳实在不轻,蹙着眉苦着脸。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话博些许念朝的同情,只是不远处渐渐传来的马蹄声,彻底让他惊觉了起来。
陈叔宝宛如惊弓之鸟,神色不舍又纠结的盯着眼前安然伫立的少女。
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皇城之中似乎没有许姓的世家。
但她通身的气度又不像是寻常普通小富人家可以养得出来的。
若是什么隐士家族......怕是不会轻易出山。
更别说入这吃人啖血的后宫了。
来的人马不少,甚至随着他们愈发的靠近,地面也开始微微震颤了起来。
陈叔宝明白自己不能再拖沓了,只能匆匆道别。
“算了,小侍女,我也不与你计较了......不过那是看在你家姑娘的份上。”
快速说完这句话,他拔腿便想溜,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皇兄还想去哪?真是叫臣弟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