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持续了大概三秒钟，堂屋里终于爆出一声怒喝。
“无耻！岂有此理，王有荣你……简直不可理喻！”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堂屋里顿时乱作一团。
王有荣也傻了。
她的眼睛虽然瞎了，可耳朵却很好用。
再加上老村长的话极具辨识性。
毕竟在整个村子识字人数，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的马家庄，能之乎者也，长篇大论的，也就只有上过私塾的老村长了。
所以根本不需要马有铜提醒，王有荣就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王有荣已经彻底蔫了。
若论辈分，她要叫老村长一声爷爷。
这……
就在王有荣不知所措的时候，马有铜也终于回神，连忙拉住王有荣的手，压低了声音提醒。
“娘，我老爷爷在里面。”
王有荣闻言，却只是空洞的等着瞎眼，一个字都没说。
马有铜见状立刻急了，只能对着王有荣的耳朵，继续说道：“娘，老村长，老村长也在里面。”
王有荣一听那个气呀。
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老三不早说，自己祸都闯了，现在说有个屁用。
可马有铜还是喋喋不休提醒，老太太终于被气急了，直接对着马老三骂道。
“还用你说，我耳朵又不聋，听出来了。”
王有荣的声音本就尖锐，说话的时候多少带点怒气。
这句话直接让屋里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那个气呀。
原本只是跟来看好戏的，此刻也不免恼怒，彻底对马有铜母子俩记恨上了。
马国庆此时也拄着拐棍，踉踉跄跄的追了上来。
他毕竟见过世面，做事要比王有荣沉稳些，开口便问马有铜：“三儿，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就闹到要分家呢？”
直到这时，老村长才终于缓了过来，一张老脸黑的跟锅底似的，不等马有铜开口，他就直接说道。
“我说的，怎么你有意见！”
此话一出，马国庆愣了一下，但很快听出了老村长的声音，连忙顺着正因往堂屋摸索。
嘴里问道：“老村长，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就要闹到分家呢？”
“好好地！哼……我们再不来，那马老四就被你家三儿活活折磨死了！”
“就是，就是！亏得你们还是当爹，当娘的，我看还不如我们这些左邻右舍。”
“就是！你看看你们家老四，他再怎么说也是亲生的。干最累的活，还三天两头没饭吃，谁家有你们这样的！”
看到马国庆，那些不敢跟王有荣对骂的人，立刻找到了目标。
说出来的话，也一个比一个难听。
马有铜见状简直要气死了。
这些人就是看他们马家，原来是整个村最穷的，这几年兄弟俩搭配赚钱，日子刚有起色，他们就看着眼红。
马有铜凭借在外面打工的经历，看事情确实透彻，可他却从没有想过。
弟弟马有铁才十二岁，要照顾六亩地，每天有多累。
也从不想，弟弟马有铁也是个人，不是驴，偶尔也需要人关心一下。
他自始至终都只是把马有铁当做家里的两腿驴，不听话就该打。
所以听到这些人的话，他才会这么恼怒。
马国庆被人邻居们骂的狗血淋头，原本就心疼马有铁的他，忍不住眼泪又落了下来。
马有铁自始至终一个字都没说。
这种只要自己示弱，就有人冲锋陷阵的感觉，简直是太爽了。
回想被踩死的那六只小鸡。
马有铁瞅准时机再次开口：“老爷爷，不要骂我爸了，他们的日子还不如我。三嫂只是生气的时候才不给我吃。我爹我娘就更惨了，她……”
后面的话，马有铁没说。
他恰到好处的留白，却给了那些义愤填膺的左邻右舍丰富的想象空间。
毕竟谁家里没个老人，照顾的时间久了，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情愿。
只是碍于孝道，一个个都努力忍着。
他们忍得有多辛苦，就会有多痛恨那些不守孝道，日子还越过越好的人。
此话一出，老村长再次炸毛，狠狠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见状年青的村长连忙跳了出来。
他对着马有铜夫妻，咬牙切齿的骂道：“好呀，马有铜，我竟然不知道，你就是这么孝顺的！”
为了让自己的老父亲满意，分家的事到这里已经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村长甚至都不去询问，当事人就把马有铜不孝的罪名坐实了，直接说道：“马有铜，今天晚上这家，你到底分还是不分！”
马有铜当然不会同意。
六亩地，啥都不用管，交了公粮还能剩一千多斤小麦。
除去口粮，至少还能卖个七八十，上哪去找这么好的事。
自己再出去打个工，每天挣个一块五块，坚持个三五年，家里的存款就能赶上村长家。
这样的日子，谁不喜欢。
可一旦分了家，地就要分出去，以后也没人种了。
靠刘玉莲那个懒婆娘？
估计连公粮都交不上，更不用说他们还能时不时的蒸一锅白面馍馍。
到时候他不要说出去干泥瓦匠，估计每天都要蹲在地里，岂不累死。
于是听到村长的询问，马有铜态度坚决，直接说道。
“不分。谁来我都不分，谁家爹娘没死，就分家的！你们要是敢强迫我分家，我……我……我就去派出所告你们！”
马有铜也是被逼得实在没了办法，脑子里突然就蹦出这么一句，顺口就说了出来。
可他却忘了。
站在他对面的不是老百姓，也不是十二岁的马有铁，而是老村长的儿子，村里现在的村长。
一听这话，村长马宴乔瞬间笑了。
只见他阴恻恻的看了眼自己很不高兴的老父亲，然后对着马有铜说道。
“报警？好啊。你这就去报警，不过你得罪了我父亲，以后我们家的门也就请你少登为妙。”
八三年的时候，虽然已经实行了改革开放，但无论买盐还是买布，都还要用票。
尤其是供销社里的东西。
而这些票都要从村长手里买，这也是村长家在村里德高望重的另一个原因。
此时听到村长说，以后断绝来往，不让登门的时候，马有铜的心才彻底慌了。
此时的他仿佛困兽，恶狠狠地看着坐在老村长面前的马有铁。
恨不得活活把他吞了。
但他到底已经成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看事情也比村里的人更加透彻。
于是在短暂的不甘之后，他也只能咬牙切齿的点头。
“行，分家的事，我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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