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人间无寻处,一轮妖艳的月已经满是裂痕,地上群岳无一座是完整的,地面已经龟裂,裂痕同样达目不尽处。
一切都归于平息,两座最高的山岳,一座拦腰斩断,切痕平滑,一座已经被夷平。
两道身影坐在平滑的切痕上,妖艳月色之下,一道人影已经逐渐虚幻,一道则是佝偻了许多……
太安城青衣巷,大半夜的黑不溜秋,不过借着月光能看清路,痴儿在前走着,老头在后跟着,痴儿手里拿着竹叶包裹着糖葫芦,老头给痴儿提着背篓。
到了地,痴儿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小破屋竟然微光,等待着这个痴儿回家。痴儿引着老头儿过去。
“小呆子,我等你好久了哩……”原来是个小姑娘,脚边还燃着艾草。小呆子还没回来之前,就有个小姑娘从自家屋里跑了出来,到了小呆子家里,点亮烛光,照亮着等人回来。
小姑娘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都快要睡着了,人还没回来。晚上虫蚊又多,蚊虫可欢喜着,小姑娘却苦了,她便进屋去拿些晒干了的艾草点了,继续在屋外台阶上等。
双手撑着下巴,坐着识别一下头上星斗,上下眼皮都合着玩过家家了,小呆子,还是没回来。
脑袋如小鸡啄米地磕着,听到了开门声响,立马精神起来,窜了出去,看小呆子是不是给她带了糖葫芦。
不过还没开口问糖葫芦的事,小姑娘就发现这个小呆子好像捡回来一个老头,她两眼防备地看着眼前的老头,小呆子傻,她可不傻。
“老头,你谁啊,哪里来的,有什么企图?”
“我啊,我赶路,没地去,就来瓜娃……他这边借住一晚。”
“城里的那么多住宿的客栈,干嘛不去住客栈,偏偏来我们青衣巷,而且还找上小呆子……”说着小女孩便将小呆子拉到一旁。
“你该不会是那种专门抓小孩去养在坛子里的人吧?”小女孩看着眼前的老头,就觉得十分可疑。
古寒许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被人骂作下流胚子,也没被人怀疑是个人贩子,再说自己也不像那种丧尽天良的人啊。
“我就是个赶路的,身上又没几个钱,客栈我哪住得起,现在外边还有哪家哪户还开着门,你跟我说,我这就去借宿去。”古寒许说着,给小姑娘展示了自己一身的穷酸样。
“对了,这小呆子给你买了糖葫芦呢!”古寒许好似很知道小姑娘的心思。
“小呆子,也是你叫的?”小姑娘登了一眼古寒许,然后回头让小呆子兑现承诺。一旁的古寒许悻悻然。
“我爹说了,坏人从不把坏人两字写在脸上,不过我会死盯着你的,而且我家就在旁边,只要我喊一声爹,我爹就从那边跳出来。”古寒许顺着小姑娘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边好像是一堵高墙,你爹真的能爬墙……说不定真的会呢!
虽如此想,古寒许还是立马拍胸脯保证,绝对不做任何怪事,就是借宿。
小姑娘拿了递过来的糖葫芦,糖葫芦酸,酸它外边裹着糖,轻咬一口,轻脆儿。然后拉着小呆子进屋去了,古寒许跟着,进屋后,打量了一下,家徒四壁,四个字尽然了。屋里的东西没有一个是新的,都是有年头的,有的凳子腿儿是重新做的,手艺差了一些。不过一切很齐整,说不清的爽朗与大气。
古寒许将竹篓放下,将凳子搬过来坐着,灯罩里的油灯燃着,不怎么亮堂了,居家过日子的人,古寒许单眼瞄着纱灯,手指头虚弹一下,什么也没有,油灯火苗还是旧样,不过火光渐渐地亮了。
小呆子洗了一把脸,就出来了,也换了一件旧衣裳,脸上的邋遢样也好了许多,见屋里亮了许多,小呆子目光忿忿地看了老头,然后呼呼地走过去看油灯。
小姑娘咬着还剩两颗的糖葫芦签子,端着一碗面走过来,正好见到这一目,小姑娘也等着老头儿,放下面。
“老头儿,你是不是多放了灯油,那些油灯很贵的,我知道你可能习惯了亮堂堂的,可那是你家,是外边的客栈……”古寒许悻悻然起来,也不敢说话,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又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小呆子没有说什么,小姑娘也意识到自己骂错了人,只是今晚的屋子确实亮堂许多。
一大碗面在桌上放着,还冒着热气,小呆子又随手揩掉嘴角的哈喇子,看了看刚才被训的老头,然后又看了看翊君,翊君明白过来,立马到厨房拿了一个碗,小呆子还是没动,只还是看着翊君。
“真是个呆子,烂好人。”翊君小声嘀咕着,然后又进了厨房,不过拿了一个比刚才那碗稍小的碗。
三份筷子,一大碗面,翊君开始分面,小呆子监督着,一旁的老人已经流涎三尺了,忍不住地称道,翊君往老头面前的碗赶了面,然后又往自己的碗里赶了一点,然后连汤也分倒在各自的碗里。
面分完毕,翊君也要开吃了,大碗还没递给小呆子,小呆子便自顾地将她面前的较小的那碗面拿过去了,也不说话,已经吃上了。
“吃面了!”老头没有客气,碗都端起来了,像个饿死鬼投胎,汤和面几乎是一起倒进嘴里的,翊君也吃了起来,不过与面前的两个人词起来,她的吃相最人道,几乎是一根一根面往嘴里送,喝汤也是轻嘬小口。
她吃相不似其他两人狼吞虎咽,而且碗里的面又比较多,所以没怎么下去,其他两人就已经吃光了,老头碗是最干净的,汤喝完了,还舔了一遍,就差碗底也被舔去一层皮了。
桌上忽然怪怪的,两个吃完面的人极安静,小呆子没起坐,老头盯着翊君碗里的面,望眼欲穿,翊君被这氛围给弄得不自在起来。
“要不再你们来一份?”小呆子不说话,不过看他看老头的眼神,便知道了,又得到厨房里烧水煮面去。
“多放点葱花。”老头还不忘招呼一声。
“刚才那一碗算是歉意了,这一份要收钱。”她最知道小呆子惜财得很,屋里的东西,哪一样不要钱,她可不想给他败家。
“三个铜板。”老头讨价还价地说道,小姑娘哼地一声,不过算算,和市价差不多,也就没有过多的计较。
屋外月明星稀,房屋,树木的影子已经东斜,老头走出门,到屋外走走,消消食,来到了院门口,看着道路一旁显得迥然的那道身影,也不意外,他只是泥土也不扫便坐在了门槛上,然后才招呼。
“过来坐坐?”那个躬着身子的男人这才走了过来,整个人一屁股就坠到地上了,和老人并排。男人中年模样,身子很壮实,穿着短衫,整个人就是质朴,还带着一身的土腥味,活脱脱的庄稼汉,壮实的身子一看就没少下地。
“老先生,到我家里坐坐?”男人咧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怕我拐了你女儿?”老头反问道,男人笑着,习惯性地挠头。
其实被自家闺女称呼为小呆子的痴儿回来的时候,他便知道了,不是因为其他,便是自家婆娘坐着不是,站着也不说,生怕自家的女儿有什么事,却又不上小呆子家揪女儿回来。
所以就在院子走来走去,嘴里骂个不停,这碎娃子还了得,小小年纪,就知道跑出门去了,是成了那呆瓜的媳妇了,还是上辈子自家欠了她家的,整天就往那边跑。
夜也深刻,便拿着凳子到院子里坐着,眼睛虽然闭着,耳朵却神着呢,小呆子回来的时候,踩着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女人便听到了,总算舒了一口气。
也不出门看了,准备回房休息去了,不过女人便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悄摸地但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瞧,那小呆子竟然带个陌生的怪老头回来,这还了得。
女人是个极怕鬼怪的人,揉搓了眼睛,仍不能辨明这是个鬼魂还是个人,小呆子她可以不管,可自家的女儿总不能不管的,想撞出门去,可一念那老头可能是个幽魂,女人往常那出门可骂死整条街的气势便颓了。
骂人的本事再大,也不大可能将鬼魂骂得再死或灰溜溜跑掉,女人便揪着屋里的男人起来,并厉声警告,若不将女儿抱回来,就别在屋里睡,连家门也休想进了。
所以男人不得不听媳妇的,只能悻悻出门,不过他也没进小呆子家的院门,而是站在院门口,就那样守着个院门,仿佛守门神将,鬼怪不能近也。
老人不主动说什么,男人便有些不自在起来,思衬着,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老先生从魏国来?”老人还是不搭话,男人觉得说话这玩意比干活还累,干活吧,使力气就行,说话还得使心眼,他不会啊。
“老先生是魏国国师?”男人再次开口。
不搭话的老人看向男人,似乎有些意外,觉得不应该啊。在老人这边,男人可不是那种专门听墙脚的人。
“我也是随便猜的!”男人又挠了挠头,似乎自己能猜中老人的身份,觉得很意外,其实也是个意外,有人曾说,猜谜往往不可能的便是最有可能的,所以男人这才漫无边际地乱说。没想到瞎猫碰到死耗子了,这好像有点骂人了。
“就这么窝着,就真的甘心?”老人说道。
“这么过着,反正就习惯了!”老人所说的窝着不仅仅只是表面的东西,还有更多的东西。就像是年轻人,总希望在还能远行的时候出去看看。有能力的人,总希望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而不甘束缚于一个地方。
而对于男人来说,如果他愿意,他可以走出这片陋巷,走出太安城,说不定浩气天下会多出一个很能打的武夫。
“是因为责任,是因为答应了某个人?”老人继续问道。
男人陷入了沉思,在某个夜晚,有个白发苍苍老人躺在躺椅上,他则坐着,很少说话的老人对他说了一番心里话,记忆里,老人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老人没有强求他,只是将一切娓娓道来,然后问他愿不愿意。
老人从来都不好说话,而这次忽然变得好说话。巷子里有一种说法,说养儿防老不是孝顺,是交换。而且好像一个老人年轻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打孩子,教训孩子,老了,便处处小心翼翼,看着孩子脸色行事。
好说话的老人似乎也应验了这句话,不过那晚,男人很讨厌这个说法,也讨厌老人忽然好说话起来。他答应老人了,答应他自己会留下来的。一句话了,老人就真的走了。
“我一直就是个种地的庄稼汉,就是靠着种地活着,出远门了,还不是种地,能在家乡种地,为什么要跑到外边种地?”男人说道。老人笑了起来。
“活了大半辈子,还没你活得通透呢!”一个村子,一条巷子,往往有极端的两种人,一种是一辈子都呆在一个地方,从来没离开过这半亩三分地,就连去离家最远的地有可能只是几十里开外孩子她娘家。
另一种人,则是经常往外边跑,见过很多人,吃过很多食物,走过很多路。所以后者看待前者往往是斜着看人的。
用同情的目光看待前者,认为世界那么大,没有走出这一亩三分地,真的是白活了。
要是很久以前,老人也是这种想法,如今却是另一种看法了,人只不过是寓形宇内而已,修行能长寿,但不会做到与天地同寿的。
“古先生,你是专门来找人的?”男人难得正经起来,有些事他可以不问,有些事他可以问却可以不问,而这件事他必须得问,无论是因为那个痴儿或者自己的闺女,他都得问。
“想为你这闺女挣点东西?”老人白了旁边这个正经起来的男人。
一个临走前的馈赠,应该算是一场机缘了吧,那些志怪演义都是这么写的,一个高手临死之前将自己全身的功力传给有缘人,然后这个有缘人拜师,白白得了便宜,从此走上了叱咤风云的江湖路。
“没有这么想。”男人习惯性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自己这么问好像是有这个嫌疑了。
“给你一百个胆子,也不会这么想。”会不会这么想其实和男人的胆子关系并不大,就像走在路边见到钱的两种人,一种是看看别人有没有发现,要是没发现,是不是就可以揣进兜里。另一种是直接捡起来,然后想找到那个丢了钱袋子的人。
两种都是自然而然的,几乎没有犹豫的、下意识的动作,男人大概就是后一种了。
其实那个叫做梁翊君的女孩,自己的父亲本身就是最大的机缘,而且女孩自己的身子本就不弱,是相当不弱,就算是玉璞之上的人也不一定就能看出端倪来。
老人来到太安城,停在那个买摊子,愿意跟着那个痴儿回到这个巷子,跟谁的关系都不大,关系都很大。
要是寻个传人,太安城内,一抓便是一大把,怎么也轮不到这个痴儿的。他只是被这个痴儿的那幅图景给吸引了,活到了他这个年纪,从一个人身上轻轻捻一根细丝,便可构筑一幅光阴图景。
刚刚遇见时,他便被吸引了,如同看到了一座摇摇欲坠,残破不堪,四面漏风又漏雨的屋子,纵使那屋子已即将倾颓,那支撑的柱子仍然不愿倒地。
那痴儿的气运,或者说是他家族的气运几乎是掉落四散精光了,快完全灰飞烟灭了,若无意外,再过几年,曾经的一个大家族的血脉,气运将绝灭了,这便是那痴儿的气运和命运。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一件事的发生或者起始,往往要去追究,非要以己之心揣测当时的情形,并按自己的思维赋予一些东西,然后美其名曰合理,比如对书里某段奇闻轶事的考究,各家都有很合理的揣测,其实都只是自家的揣测而已。
而人有时候做事并不需要明确的理由,只是遇见了,想做了,便也就是做了,无需缘由,也不曾想过自己出手一次就能起到什么作用。
若说老人为什么会留意这个痴儿,那就算是可怜吧。当然也许还有一些好胜心,殆天数,非人力,我偏以人力破天数。
厨房内的葱花味飘出了屋子。
“要不要一起尝尝?”老人问道,男人笑了笑,示意不用了,男人主要是觉得再添一个人的分,自家闺女得埋怨自己了,他疼自家闺女,但闺女不疼闺女自己啊。
老人便进屋去了,男人也离了坐,又走进了一棵树下的阴影里,透着树叶的缝隙看着月亮,被割得碎碎的,然后又看向自家屋子,仿佛看到了那个跺脚的,心里骂人的妇人。
耳朵听着自家的闺女喊“面好喽”的声音,男人笑了笑,虽然自己没吃到,但好像又吃到了。
北国皇宫,年轻的皇帝已经脱下了龙袍,换上睡袍,但他没有坐在龙床前,准备入睡,也没有在书房里批阅奏折。
而是坐在东宫里,东宫乃储君太子的居所,他已坐上了帝位,早已经搬到了太极宫,然而今日的他不太想呆在太极宫,而是来到东宫悦和宫下榻。
北国的年轻皇帝,本名熙悦,十五岁继位,如今已二十了。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是住在这里,登上帝位后,曾有令,不得移动东宫内的任何东西。
今日上朝时,接到了各地的奏折,特别是来自于魏国的奏折,这段时间,在魏国经营的暗桩损失有些大。
但今晚来到这里,不是因为这些奏折,他只是有些想来了,但又睡不着。
“顾老,我要的莲子羹怎么样了?”年轻皇帝有些心烦地问道。
“小的就去崔。”是个年龄极高的太监,身如悬崖枯木,但春来又勃发。
整座宫殿很安静,夏的深夜凉爽,殿外促织惊扰。
年轻皇帝忽然站了起来,来到窗前,凝视着前方,透过无数朱楼殿宇望着某个方向。
宫殿极深处,有个紫裳少年模样的人儿从冰窖里醒了过来。
瞬间,紫色衣裳的少年便已坐在屋脊上,看着皇城的门口,手里已经浮现出一座玲珑水晶阵,整座皇都睡醒了。
皇城之外,一个佝偻的老人,他周身已几近透明,但仍可见满头雪花,三魂七魄将散了,临散前,仍回来看一眼,大半辈子的光阴,都经营在这座皇城里了,整个北国的疆域便是结出的硕果。
得到东宫那位年轻皇帝的允许,屋脊上的年轻人收起了玲珑水晶阵,整座皇都再次沉睡过去。
老人望着整座皇都,一切都清清楚楚,等待着见他的那个年轻皇帝,目光仍然看着这个方向,老人也只是笑笑,然后转过身,走了,脚步轻盈,前方如有无形登天梯,步步而上,最终消散人间。
屋脊上的少年,飘落而去,最终来到了东宫外,那位年轻皇帝的房门前,没有进去,只听见屋内那位皇帝砸碎了什么东西。
紫裳少年,默默地,然后转身,看向遥远的夜空,仿佛那个老人真的登天而去,而他正好目送。
紫色衣裳少年,眼里透露着一抹伤感,然后目光坚定起来,其实他和魏国的这位国师相见过很多次,但是能够正式见面说上话得,也就那么几次而已,一只手数得过来的。
第一次见面,那位国师就问了一句“魏国来的?”,他当时也很紧张的,毕竟那时候他确实挡不住对方的放肆。
后来再坐在一起时,就是朝堂上出现了分裂局势的时候,那时候他站在一方,而国师在另一方。
再后来的几次见面,是决裂的时候,他们仍然坐在一起“好好”地谈事,是少有的两个人面谈。最后国师被迫离开了北国,是真的离开了,而他也安定了下来,做着他该做的事。
这位国师,确实了不起,能持一国,凭一己之力,抗衡整个魏国,托起整个北国,可以说是北国之柱石,而他做的是颠覆,国师带着北国走的是一条路,而他领着北国走的另一条路,自然要颠覆。
屋内的年轻皇帝不寐,他也不寐,只是悠悠,心思便重,他低了眉,施了礼,道了一声陛下,原来是年轻的皇帝走了出来。
“陪我走走。”皇帝在前,他在后,最终来到了一座亭子旁。
这里已经有太监候酒多时,皇帝陛下坐着,年轻人倒酒。
“元游,第一次见到你便是在这个地呢吧?”皇帝端了酒杯,轻轻摇晃,清冽的酒水在夜光杯壁里涤荡。
多年前,他还是东宫太子,而他还是个少侍,太子坐于庭前,有人忽然来报,太子钟爱的白虎出笼,伤人性命,太子怒骂一通,大概也是顺口而来,所以怒吼质问了一句。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孰之过也?”
亭子内一片寂然,众人更是齐哗哗叩头于地,不敢喘气,生怕就真的被丢去喂了白虎,以戴重罪,此时唯有一人高声喊出。
“典守者不能辞其过。”是个少年,那人便是元游,如今北国皇帝的国师了,一人搅动北国庙堂,试图颠覆上任国师古寒许的布局,将其赶出庙堂,然后鸠占鹊巢,这便是这少年元游的壮举了。
在无人在意的草堂,在无人问津的异乡也是故乡,雨淋淋,湿了青泥,踩着,便凹陷,青泥留下了不少足迹。
夜已深,月已隐,雨悠悠,有有光染亮了青泥的路面,有个老人披着幽绿的光“走”来,脚着地,没留下足迹,小小的官道两旁点缀着人家,也就只有一两家还亮着灯,也许在做临行密密缝的针线,也许在做为远行的孩儿做些榨菜。
老人目光匆匆扫过,最后落在了一处草堂,看着他痴痴地小笑了,仿佛看到了有个笨小孩在院子里满地打滚,就只是因为哥哥从父母亲那里接过一块糖糕,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一口含了。
再递过去,这是让他吃哥哥的口水呢,草堂前的种种如同光阴画卷,舒展开来,老人轻松一笑,然后又有一点苦涩起来。在哥哥看来,他是家里最有出息的那个,因为家里的不少开销都是他寄回家的啊。
乡里不少人也说他的好,赞他有出息,其实他自己有什么出息呢,如果可以,他宁愿出去闯荡的反而是哥哥。
后来回去过几趟,和哥哥几杯酌酒,哥哥醉后是说过要是能出去走走多好,其实他知道哥哥心里也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江湖。
记得么,小时候村里外来了一个落魄的私塾先生,说说外地城楼的繁华,江湖热血的快意恩仇,他和哥哥满眼都是光亮。
后来哥哥没走成江湖,而他走成了,那时候才发现江湖不是不问是非快意恩仇那样,而是人情世故,而哥哥仍一直心心念念地走着江湖。
村里的人说他有出息,其实他并没有出息,寄回家的钱都是从某个一同走江湖的那个书生“借来”的。
后来也接着一家人去过城里住过几天,当然着都是那个书生安排的,而只要父母亲和哥嫂愿意,他们也可以一直住下去,甚至可以和书生借点本钱,在城里摆个摊子,做点小本买卖。
但才住了七天,父母和哥嫂便主动要求回去了,不用说他也知道,因为不习惯,在村里随便穿着都可以,大口吃饭可以,但好像在城里不同,不仅穿戴和吃饭,就连走路也要注重仪态,要不然会招来笑话。他自己自然是不在意的,但父母和哥嫂却在意的,他们不是在意自己被人笑话,而是在意连累自己被笑话。
后来他们就回去了,他们回去也不说什么,生活照样过着,但免不了招来别人的羡慕以及闲言碎语。羡慕的人看不到看似风光背后的心酸,嫉妒的人总觉得都是同样出身的,他就为什么有个出息的儿子,就为什么能到他们心里念叨的城里过几天神仙日子。
“修行,修的是什么呢?”老人心里念叨着,是的,修行确实能够增加人的寿命,但一切都有意义么,对他来说好像都没有的。且看其它修行者,甲子过去仍是偏偏公子如玉模样。
他却无意让容貌滞留,他修行,家人却不修行,他们年老了,而他仍是青葱模样。若是他和哥哥坐在一起时,他们到底怎么相处呢,只会越来越别扭而已。
生命是什么,若是不修行,那就一个甲子过去了便入了土也就那样了,那修行的意义何在呢?
曾在外游历的某一段时间里,他接到一封封来自家乡的书信,都是平常的唠叨,不过哥哥便会在信里和他唠一下村里的一些事。
所以在那段时间里回想着信里的那些琐事,大概是说村里的某个老人走了,某家的某个孩子因为得了二某种怪病走了,某个叔叔手脚不利落了,走路用人搀扶,吃饭用人喂……
滴滴点点,点点滴滴,那些消息如同一把把利剑,落在心里。当然还有出生的孩子,哥哥来信了也说某家的孩子出生了,又送去了多少的鸡蛋,当然也有催他快点找个婆娘也生个大胖小子的意思。
不过那些信里的字句落在他心里确实另一种滋味,一个人从出生后,认识的人渐渐地多了,无论好与不好,纵使他们身上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他们也都成为了自己骨子里的一部分。
如同抚养着树苗的泥土,然而从某一天开始,他发现他认识的人在慢慢地减少,认识他的人慢慢地减少,纵使新生的新认识的同乡人,他也没了当初的某种期待,一个人即使活着。
认识的人不在了,他认识的人都不在了,纵使落进人海茫茫中,他的心境也会落入荒原,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修行中有很多法子可以舍弃情字,但他并没有,纵使遭受情之一字的折磨,也为此而挣扎,但他仍然不愿抛弃啊,因为那是他活在这时间唯一值得眷恋的东西之一了。
草堂已经颓败许久,好像自从父母和哥嫂走后,侄子侄女也成家了之后,家乡好像不是家乡了,家乡没有人期待自己,自己也没有期待的人了。
老人不再停留,飘然来到一处山坳,山坳中竖着几个土馒头,荒草萋萋,老人眼里有些内疚,然后挥一挥衣袖,几个土馒头的荒草被齐整地剔除,如同父母将孩子蓬乱的头发梳整齐了。
老人走到几个父母之间,最里边的是爹和娘,前边是哥哥和嫂子,老人走到四座坟墓之间,然后安静地躺下去,满脸的舒适和安心,闭着眼睛,悄悄地等待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幽绿的身体逐渐消散,化作淡淡星光,老人面部消散的那一刻,嘴角勾勒一个弧度。
淡淡星光没有随风飘散,反而随着丝丝细雨融进了四座坟墓中,以后就都在一起了。
慕容家的剑冢,立着一块无字碑的坟墓,坟墓装饰得很好,一个老人凭空出现,眼里都是温柔,似乎连这无字碑都快被融化了。
坐下来,然后倚着墓碑,虽然什么都没说,却似乎什么都说了。
剑冢门外,坐着一个年老的瞎子,两眼凹陷,黑乎乎的,看着挺吓人,他一根竹竿拦住了赶来的众人,世间唯有痴情最应该让人理解,也不容叨扰。
屋子内,痴儿已经入睡,而那个叫做粱翊君的女孩早跟着父亲回家了,老人走进屋子,忍不住轻轻抚了痴儿的脑袋,然后一指点在痴儿眉心处,老人这才站起来,走向屋外。
这一晚,自太安城城中窜起一颗浓郁的剑道气运和一颗武道气运,两颗珠子纠缠着撞向天幕,轰然炸开,成了万千细雨,散落到整个浩气天下。
魏国京都酒肆,那个叫青叶的女孩打了一壶酒,回来时已经没了两个老人的踪影,女孩便抱着酒壶等着,爷爷说过要守信的。当然爷爷在和熟客喝酒侃大山呢。
过了好一会儿,侯爷爷回来了,身上乱糟糟的。独不见那个夸她漂亮的那个老爷爷。那个老爷爷呢,他的酒壶没拿呢?
刚才我们打了一架,他把这壶酒输给我了,他自己就先回去了,青叶看着侯爷爷,咦了一下,不过青叶还是将酒壶递过去了,老人接着酒壶,转身便走了。
“侯爷爷,以后可不许欺负刚才那个老爷爷了。”那个老爷爷没来,肯定被打惨了。
“不会了,以后不会欺负他了……”老人有些有气无力。
青叶看着转身离开的侯爷爷,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侯爷爷很伤心,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