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净几杂录 > 第十五回 将女返京巧撞命喻 骨肉离心强咽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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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清明在迩。诚州朔雁传书来,昭宁拆看后,轻轻阁下,道:“豊有异动,八妹妹不回来了。”如玉忙问:“八公主不回来,还赛马吗?”昭宁道:“你只管玩你的去,这不与她相干。”景从悄拉如玉道:“你先出去。”

拿起书信,读了,安慰昭宁道:“老将军深知默连苏合脾性,有他老人家在,公主放心。”昭宁道:“你不知道我的心思。司星夜观,荧惑未徙,叫我如何放心?”景从道:“‘天变不足畏’,这原是公主告诉我的。”昭宁长叹道:“我怕的,岂是天变?天变人畏,吾畏人言民心,也畏小人作祟。偏这个时候豊国蠢蠢欲动,只怕街坊不日将流言四起。如今之势,豊国意在坐实星象,将战火烧到大秦,到那时,离散的不知有谁。这非一家悲喜,却是一国荣辱。只是为八妹妹,我到底怕那一句‘战不胜,外国大将斗死’。何况……我怕的,岂是天变?”景从解得她不能言之言,便不好再劝。

昭宁自谓失言,吃茶不语。一时有小丫头子来问车,景从打发了她,走进内间服侍主子更衣。因左近无人,昭宁才悄悄说道:“咱们的鸡下蛋了,我叫厨房弄了你爱吃的酥酪蒸蛋,一会儿该送上来了。你别告诉玉儿,她是醋坛子成精。”景从微笑点头,送她坐车出去,不在话下。

适逢太子从临崖遗址回来,进宫请安,就看见长姐与紫薇站在游廊前的大合欢树底下。惹尘忙上前,与长姐一齐进屋。皇帝见他二人同来,心中甚喜,命坐命茶,与惹尘闲话一回。惹尘遂将一枚开平通宝献上。皇帝动情说道:“开平一朝,短短三载;文治武功,吾辈望尘莫及也。定非啊,你须记着,往后你为人处世、操权驭臣,当如这枚通宝。”说着将方孔铜钱放在他手里。

惹尘不解。皇帝道:“你虽温柔,性最刚正。这是极好的,不至于太软弱;他日为皇帝,必不容奸佞当道。”惹尘道:“奸人为我,是不忠也;佞人媚上,是不义也。不忠不义者得势,是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故为天下之大害。”皇帝叹口气道:“这恰是我最为你担心的。儿啊,你要知道,事情难得,忠诤奸佞因时而易。我难道不知道李凝托公报私、卖官鬻爵?朝廷里何人是他朋党,何人与他不睦,我心里明镜儿似的。呵呵,斗筲小人不明是非,专作野史淫说,坏我声名,岂能一一理论他去?如今嘱咐你:李凝不可杀。”

惹尘道:“李凝假公济私、贪赃枉法,不杀他,他就会祸害老百姓。”皇帝摇头道:“可是我从前警戒之语,你还不明白?贪官污吏自古就有,犹如附骨之疽。你要做的,不是'杀',而是'驭'。”惹尘问道:“留用他们,岂非助纣为虐?”皇帝笑道:“这便是'养廉'了。”惹尘不能会意也。

昭宁细嚼此中滋味,心内忽觉悲戚,便怔怔无言。一时太医上来看脉,他二人退出。一个记着心腹的切切语,一个记着大哥的谆谆诲;一个唤“太子”,一个唤“长姐”;连声音也合到一处去了。这可是古人说的,“骨肉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惹尘先不好意思起来,昭宁问道:“什么事?”他竟也忘了腹内早已过了千遍的寒暄,胡乱说道:“《家训》我已抄好了。”昭宁闻言也是一愣,随即笑道:“今儿回家吃饭吧。”惹尘低头轻轻答应了一声:“好。”姊弟两个便坐上车,一径回到昭宁府。

晚饭是一碗煨鲜菱,一碗拌鸡丝,一碗黄芽菜煨火腿,一碗油灼肉,一碗羊肉炖菠菜,并桃花籼粳米饭。景从捧上一碗杏酪来,昭宁让道:“你尝尝。”惹尘道:“我不爱吃这个。”昭宁道:“我知道。”惹尘虽然仍旧疑惑,到底吃了一点儿,起先只是苦涩,渐渐的就有甜味涌上来,又不过分,一时觉得余香满口。因称奇,心下十分欢喜。

原来这惹尘有个刁钻古怪的毛病儿:不喜甜食,却极嗜甜;闻见清香就喜欢,闻见甜香就讨厌。上次在这里吃饭,因那碗杏酪略多熬了一会儿,便觉太甜,自己虽没有说什么,不承想长姐全记在心里。又思及近来之不肖,不觉愧杀,便停著不语。昭宁只当是食物不合他意,拿匙吃了一口,并不觉什么。

惹尘痴痴地看着,原来长姐的红酥手上未曾畜甲,水晶似的指甲上也不曾有凤仙花染过的痕迹,一段皓腕笼在香罗翠袖之下,风光当与燕妹妹大不相同,妹妹是惯喜戴各式镯子的。他大约记得,长姐小时候手上也有两个金镯子,至于几时褪下了,他却不知。因此想到自己幼年时常生病,每每拉着这双手,在梦里喊“娘”;后来要灼艾,又禁不住疼痛,这双手便取艾自炙以分痛,此恩此情没齿难忘;长姐因患头风,今为自己又日夜操劳,此罪此过实不可恕。

愈发愧煞,红了脸,抬头唤道:“长姐。”昭宁答应了一声,等他说。惹尘想了一想,微微笑道:“崖山下有一处石刻,‘孝祺十年,水满至此’,记得小时候长姐与我说起过这一段故事。”昭宁点头道:“我并未亲身经过,是听皇后说的。那一年还在兴州,大风、水,苦雨一连下了数月,地里禾苗皆腐,人畜溺死无数。”停著半晌,勉强笑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一直没听见他说话,便抬头来看,不知为何他竟呆了。便轻轻握住他的手,惹尘一惊,回过神来,呆呆的叫了一声“长姐”。昭宁会意,微笑点头。

晚饭后,说了一回闲话,惹尘这才出来。昭宁欲送,被景从拉住说话。惹尘坐车回到九思宫,看见临崖村出土的青铜古器复刻的精巧玩意儿已送来了,便命将神雀衔鱼盘灯给大公主送去,另外还有一盒鹅梨帐中香。向心来报:“爷交代的事儿有眉目了。这媺娘果然是名宦之女,三岁入贱籍,十数年间几经转卖,直到三年前才来到群芳楼。”

惹尘问道:“可知她亲人所犯何事?”向心摇头。惹尘道:“这不怪你,恐怕这是皇上的意思。也罢,不必再查了,明儿你取千金去与她赎了身,也不必来回我,她爱往那里去,就由她去罢。这便算是尽了知己的心了。”向心领命,退出去正撞见了弄晴。因笑问道:“晴姑娘那里去?”弄晴道:“爷回来了么?你让我进去。”说着就跑了。向心笑道:“这丫头。”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弄晴掀帘进去,惹尘正要睡觉。见她来,倒是一惊。弄晴扬了扬手里的红笺,口内笑道:“爷,我得了个好东西呢。”惹尘忙披衣靸鞋,向灯下一看,果然是丑奴的字。忙要研墨,忽然想到长姐,遂转喜为悲,叹道:“你去罢。”弄晴问道:“没有什么话说?”惹尘不理,将薛涛笺用松花砚压住,转身去了。弄晴不明其意,眼见无赏,只好退出。要知端的,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