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净几杂录 > 第二回 会幽园情人诉衷肠 失体面命妇拆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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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春至。天气忽冷忽热,七公主又病倒了。可恨昭宁公主不在家,景从知道主子最怕这个,近来又逢多事,主子已渐渐的露出黄瘦面目来,实不忍主子添病,所以这天才蒙蒙亮,就逼着人去找阴姑了。

如玉也不大自在,卧在衾内至中晌方起。搬了个绣墩,倚栏杆坐着折柳条玩。苏晴坐在大杏树下的青藤椅子上,不远处睡着几只仙鹤。见她懒懒的,苏晴只当是犯了春困,便笑道:“前儿三公主送了我一个孔明锁,我拿来给你解闷,好不好?”如玉摆手道:“我最不会这些精巧玩意儿。”说着,把芽儿掐下来掷在水里。

这时靓儿攥着根金簪子跑来。苏晴笑道:“东西自是不俗,却不像我们屋里的。可是哪位主子赏你的?”靓儿摆手道:“不,在桥边那桃花底下,我捡的。”如玉道:“今儿有外客来家么?”苏晴道:“照例是五公主。她的丫鬟毛惯了的,果真是她的,还不知怎么急呢。”说着就要送去。

如玉忙走下来拦道:“罢了,你该去打桂花油,也省得明儿景姐姐问你。”靓儿道:“我想吃桃花糕。”如玉摸着她的脸笑道:“乖,去找你柳姐姐。”苏晴笑道:“快去罢,覅你讲的。”

于是如玉拿着簪子出来,行至澍溪芜园的大梧桐树下,一伸头,就见一个穿着紫灰色绉纱褙子的美人过桥往七公主处去了。瞧那身段,必是六公主无疑。怪哉,她一向不喜五公主为人骄奢,怎么也今儿过来了?一面想,忙跟上去,忽见二公主定淑缓缓的走来,忙躲到石壁后听话儿。

二公主笑道:“妹妹来了。”定燦道:“皇太后叫我来瞧瞧七妹妹,免得长姐担心。”二公主道:“说起来,前儿在皇上跟前看见长姐,果然羸瘦了好些。不过略站一会,匆匆往慈宁宫去了,也顾不得姐妹说上一句话儿。”定璨点头道:“江南大水,圣人忧虑,我们做孩儿的,没有不替皇上皇太后分忧的理。”二公主听她这样说,只是一笑。

如玉听她这样说,登时一紧,也顾不得别的,直跑回小院子里,连靓儿唤她理都不理,“啪”的摔帘子进房去了。严喜坐在秋千上,因唬了一大跳,忍不住问道:“她怎么了?”苏晴不放心,走过去掀帘子往里一看,只见如玉面向里倒在床上。

苏晴便替她脱了鞋,坐在床沿上问道:“又是谁惹你了?好端端的,怎么就恼了?”如玉赌气不理。问烦了,就骂道:“白眼狼!良心被狗吃了去的东西!你也别来问我,往外头去走一趟,自然知道!何苦来问我!”一席话说得苏晴变了眼眉,少不得忍气笑道:“横竖不与我相干,你说下这样不堪的话,谁有什么趣。”说着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如玉反不好意思,忙翻身起来抱住,安慰道:“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我并不是对你。”苏晴拿手帕子擦干了泪,笑道:“你也太好动气了。到底是什么事?”如玉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告诉了原委。

因忿忿道:“同是圣人所生,如何他们一味的好吃懒做,说起来,便作大义之态,实是推脱之辞,倒比真小人更可恶。”苏晴叹道:“她是主子,好歹我们说不着什么。”如玉冷笑道:“我是替咱们公主不值。”苏晴道:“可是为了我们公主,你誓与天下为敌么?”如玉道:“公主待我们不薄,纵为公主死了,我也愿意。”苏晴笑道:“你还来劲了!倘若真心为公主,只答应我一件事。”如玉撅嘴道:“十件百件也依你。”苏晴道:“只记得‘三思而行’四个字就够了。”如玉听说佯气睡下,苏晴一胳肢她,她就迭声求饶。

彼时石彩儿正好在窗下过,撞见她二人如此,因取笑道:“黑家白日只闹不够,人来人往的也没个忌讳。”如玉翻身起来,伏在苏晴肩上笑道:“你倒是闹够了,和谁嘟嘟哝哝一晚上,又商量出什么好事来。”彩儿脸一红,啐道:“早晚死在这张嘴上。”苏晴笑道:“你往那里去?”彩儿道:“三公主命人送了茶饼来,景姐姐让送些与七公主。”苏晴道:“三公主是茶的行家,每每新制的茶总是先送到各宫中,因此我们府上从来不用市卖的茶。”彩儿点头道:“公主开恩赏我吃过一回,真是人间难得,天上无双。”如玉笑道:“你这小蹄子也算得是见过世面了,怎么还为这点子小事就跑来说嘴。姐姐叫你去,你还不快去?”

怕她二人拌嘴,苏晴忙笑道:“正好我要给五公主送东西,我们一同去罢。”便向如玉要金簪。彩儿闻言,这才不理论,二人携手出去。

这里昭宁从宫中回来,妹妹们都已回去了。阴姑将七公主的病势回过,景从送她出去。昭宁则陪着妹妹说一回闲话,嘱松枝“乍暖还寒,你要小心服侍。你主子要吃什么,先来回过我”,松枝忙答应了。

出来,景从见主子精神疲倦,实在不忍,好歹劝着坐了一回。这后院子里有一棵百年青松,现有一断翅铩羽的大雁风筝挂在梢头。昭宁触景生情,蹙眉不语。景从因笑道:“不过是个物件,祈福消灾与人作个念想,绞了线,晦气自然尽了。如今只是不好看,叫人拿下来就是了。”说毕便要走去吩咐小丫头。

谁知这会儿偏有两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跑进院来,鬓边皆是簪桃戴兰,手里拿着海棠牡丹,一路玩闹,往这边过来了。景从忙上前喝住:“七公主有恙,你们竟如此吵嚷,不知规矩,还不静静地出去!”两个小丫头一听这话,早唬得僵住了满脸的笑。昭宁道:“该怎么罚,去领。”二人忙答应着,一个暗暗拉住另一个的袖子,胡乱扯下簪花,弃在了月洞门外头的墙根底下。

苏晴正好找过来,隔着青篱看见几个丫头凑在一处,走近一步,听见其中一个哭哭啼啼地说:“要不是燕窝人参一天天供着,那个病秧子能挺到今天?三步一喘,五步一咳,要不是命好,早进了野狗肚子。如今为她一个,倒连累得大家不能妆扮。我呸,倚势压人,不得好死!”那一人笑道:“谁叫咱们命贱,托生错了地方,叫我有这么个好姐姐,比她还猖狂哩。有恃无恐哪!”还有别话。

当下,苏晴只觉头顶上打了一个焦雷,唬得心里突突的,满脑子只有“咚咚咚”的响声。胡乱抽身往回走,不觉滴下泪来。好容易回到房里,挨着床慢慢坐下来,还握着心发怔。如玉睡得骨头疼,起来倒水吃,见她这个样子,知她心里有事,便上前轻轻扶着她的肩,问是怎么了。苏晴抬头见是她,眼泪登时如断线之珠,滚将下来,泣不成声。

如玉只当是谁欺负了她,等她抽抽噎噎说了半句,气得啐了一口,大骂下流东西。恰值松枝过来要人参,便将这一篇话都听在耳内,不觉吃一大惊。顾不得别的,恍恍惚惚回去了。天黑睡着,却在梦中呼出来。偏定寿走了困,正在灯下看书,听了这话,心内突突的跳起来。思忖半晌,还是提灯笼过这边来找昭宁。彼时景从正服侍昭宁洗澡。

昭宁自从七妹妹屋里回来,总闷闷的。景从劝道:“时气不好,公主要保重身体。”昭宁道:“近日总不见玉儿,可是身上不爽快?”景从道:“她春困得很厉害。”昭宁道:“这些日子,人是很容易生病的。”景从替她打开头发,拿犀梳慢慢梳去。

昭宁道:“大司星说,近日阴阳不调,七妹妹气弱,不宜久居城中。我想着,她愿意呢,就去谁家住几日,兴许于她的病真有好处。”景从道:“出去散散心,也是好事。”忽听窗外有女子嗽声,二人都一惊。昭宁喝道:“是谁?”只听一声:“长姐。”是七公主齐定寿。

景从忙开门,搀着她坐到床上,出去叫人抬熏笼。昭宁面有愠色,问道:“你不睡觉,作什么?”定寿低眉微微笑道:“我想和长姐睡。”昭宁本就偏疼这个命苦的妹妹,如今见她形容清瘦,不胜其衣,已是不忍,听了这话,更自责不止,直怨自己急昏了头了。笑道:“好。”便携了她的手,挨着坐下,问她的身体。定寿想自己从前交季时,或咳嗽多痰,或呕吐出血,或头昏心慌,闹得大家不得安闲,自身亦日夜受这病折磨;若果真有个机缘,去了病根,不求似八妹那样走马沙场,不必似长姐那样兴理致治,惟愿侍奉父母,以尽孝道。既得了主意,便和昭宁商量。昭宁自然欢喜,皇太后听说了也亲自派人过来,不在话下。

且说景从为七公主之事,悄悄去问松枝,这才知道了后面的事情,心头不由一紧。松枝得知前话,自悔失言,又不免惊心于世情凉薄。景从道:“既然七公主肯来找公主,这事到这里也就完了。将来谁问起,咱们只说不知道。横竖那两个小蹄子不是跟前伺候的人,大约七公主不认得,叫她们跟了我去,明儿我挑几个老成本分的来你使。”松枝点头道:“我知道了,都听姐姐的。”

景从因此刻夜深旁人都睡沉了,正有几句要紧的话想嘱咐松枝,忽然听见里间炕上的鸾竹呻吟了一声,又忙的把口止住。起身向里看看无事,才将近来天灾流行阴阳失调威胁七公主性命的话告诉了。叹道:“住在别人家里,少不得要各处打点,这些银子你且收着。”松枝笑道:“咱们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他们不敢怠慢。”景从道:“你不说这话,已经惹下是非了,果真恃宠生骄,还不知怎么样呢。别人尊重我们,我们只有更加礼敬,岂有得寸进尺之理?快休提了。”听她如此说,松枝又想起了小丫头子的咒骂,不由把心又冷了一半,更觉出切骨之寒来。

各自归寝。不知七公主究竟往谁家去住着,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