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酒听到这里,知道他们马上就会推门而出,慌忙退开去。
室内吴不可话一出口,猛醒起佛堂已经没了菩萨塑像,但地下室有了新的,须得先去拿来。但是此塑像非彼塑像,必定没有静心定虑之功,这又关涉到那个女子,关涉到人家的声誉,说不得……怎么办?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一闪,安魂草?安魂草安魂定神,自然能够安心定虑……难道是因为地下室女子服用安魂草的缘故?这个安魂草是什么仙家宝贝,服食之人三年不死,连无形中散发着的体气也有安魂定心之功?认真回想,女子除了一身淡淡的妇人体香,别无异味。那也平常得紧哪,他日日在女子堆中厮混,女子体香闻得太多了。
这当儿势不能撇下师父先去搬塑像来骗他。但不骗他,难道要把他人私情相告?那女子乃宫中人物,万一事发,不知道要多少人头落地。这事张太岳一无所知便没事,如果告诉他,那等同于是在害他性命。
吴不可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张太岳出了书房,吩咐侍候在门外走廊上的侍酒去找管家婆子拿佛堂锁匙。侍酒去后,师徒俩顶着烈日快步往佛堂方向走。
还没走出多远,侍云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面无血色,满脸水湿,汗也有泪也有,哭叫道:“快来人啊……少爷不好了,侍烟……侍烟出事了。快来人啊,报告大小姐……”
师徒俩赶到吴不可卧室。侍烟直挺挺地躺在外室地上,白眼朝天,已经气绝身亡。旁边桌上放着茶壶,地上打翻了一个茶杯,还没打碎。
“中毒。这是……中了鸩毒。这壶茶被人投了鸩毒,入口即死,无药可救。小心了。”张太岳匆匆检查侍烟,确认无救,小心翼翼地隔着汗巾拾起茶杯观察,又来观察茶壶。片刻,他脸色铁青地下了结论,看向呆若木鸡的吴不可。
“有人要害侍烟?还是……还是要害我?”第一次眼见亲近之人中毒身亡,尸横于室,吴不可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纵然是盛夏酷暑,外面热浪滚滚,他还是觉得遍体生寒。侍云不敢进来,站在走廊外太阳底下索索发抖,欲哭不敢,满脸满身汗水流淌,也不知道是热汗还是冷汗,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张太岳沉默不语,忧虑地看了看他。大户人家人事复杂,他一个外人不好说啥。想了想,提醒吴不可,道:“小可你倘若想抓到凶手,那就报官,让官府派人来查个水落石出。如若不然,就算了,今后自己小心点儿。唉。”看看左右无人,他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鸩毒见效神速,来之不易,一般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得到。倘若如此,为师料想对方想害的是你,你这女婢不过误中副车。”
吴不可脸色苍白,问道:“师父,鸩毒是啥啊?”
张太岳缓缓说道:“书载:鸩似鹰,而大如鸮。毛紫黑色,有毒,食之杀人。喙长七八寸,黄赤如铜。食蝮蛇及橡栗,蛇入口则烂。屎溺着石,石烂如泥。屎石则变为生金及雄黄。其鸟有法:知巨石大树间有蛇虺,即为禹歩以禁之,进退俯仰有度。或独为,或结群逡巡,石树为之崩倒。取蛇虺时呼呼‘同力’数十声。石起蛇出,皆啄食之。有人入山,见其歩法,归向其妻学之,妇正织而机翻倒。凡鸩饮水处,百鸟吸之皆死,或得犀牛蘸角其中,则水无毒,此鸟与犀二物相伏。今有犀处必有鸩,鸩生处必有犀。不然有毒气伤物类,故天资之以含育万物。
“鸩鸟雄鸟名叫运日,雌鸟名叫阴谐。因为叫声是’同力、同力’,江南人直接称它叫做同力鸟。说是可以以犀牛角磨粉解毒,但鸩毒入口即死,哪里来得及服食犀牛角粉?”
这时候苏宁宁终于带了一群管事的婢仆包括侍酒来到。把一干下人丢在外面,只带了管家单元福的婆娘单张氏和侍剑侍酒入内。看得侍烟惨死,苏宁宁和张氏心中打了一个突,情不自禁退开二步,不忍直视。侍剑和侍酒大声哭了起来。
苏宁宁定一定神,把众下人驱赶出去,室中只余吴不可和张太岳。商量片刻,苏宁宁决定不报官,吴不可没有异议。张太岳没有意见,只说乃是成国公府家事,他不便置喙。
苏宁宁出门宣布姐弟俩商量后的决定,要求众人不许声张,只说侍烟得了腹痛急症而死。侍云侍烟侍酒侍剑都是自小买来的孤儿,又还没有成亲,在世上并没有亲人,没人出头,自是主人说啥就是啥。
张太岳不便再留,暗中交代吴不可今后饮食小心,辞去。吴不可送他到大门口。
刚刚把张太岳送上他乘坐过来的自家马车,只见一驾嵌金缀银的宽敞大马车辚辚而来,车帘低垂,不知厢中如何。马车前两个手执棍棒的健壮仆人开道。旁边一匹大白马神俊非凡,鞍鞯分明。上面端坐着一个意气飞扬的绿袍青年。身后随行的男仆女婢不下二十个人。看得成国公府门口站着两个人,绿袍青年扬声怪叫道:“哟呵,那边可是定可兄弟?我来也。”
吴不可怔了一下,小声问陪在身边相送张太岳的门房王老头:“这人是谁?”听口气是苏定可的狐朋狗友之类,但是吴不可当然不认识,心头微慌。
王老头老眼昏花,瞪大眼睛看了片刻,方才低声回道:“好像是高家的高尚品高公子?以前跟少爷有些来往的。”说话之间高尚品已经撇下马车先行赶到,哈哈笑道:“正是本公子。苏定可,你以为装着不认识我,欠我的五百两银子就不用还了吗?”
吴不可心情不好,索性板着脸,道:“胡说八道,我啥时候欠你银子?你欠我银子还差不多。是了,我记得那回,你找我借了二百两银子的!”
高尚品勒住马,瞪眼道:“哪一回?后来你不是倒借回去五百两了吗?这么说你也还欠我三百两!”
吴不可摇头道:“那五百两银子后来你死活又拿回去了,别说你忘记了。”有没有他当然不知道。眼看对方是个混人,那就跟他胡混着来。古圣先贤说遇文王兴礼乐遇纣桀动刀兵,说的就是这个理。
高尚品跳下马来,把马鞭缰绳扔给仆人,急得满脸通红,戟指怒斥道:“没有!胡说八道,我啥时候拿回那五百两?谁看见了你拉他来做证。”
吴不可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问道:“干嘛?你今日带这么一大帮人,打算上门强抢银子么?”
王老头闻言大吃一惊,门口只有自己跟少爷两个,对方眼见二十几个,马车厢内黑沉沉的,这么宽敞结实,少说也能塞上十个八个……这架怎么打?慌忙直起脖子急叫:“来人啊,有人上门来闹事了。快……”
高尚品一怔,左右环顾,忍不住哈哈大笑,喝道:“王老头你闭嘴吧,鬼叫什么?我会带人上门来欺负苏定可?传出去本少爷还做不做人了?我说姓苏的,咱们说归说闹归闹,大家还是好兄弟,别为了几百两银子伤了兄弟的和气。你赞不赞同我这句话?”
吴不可顺口道:“嗯,就这么说。那你回去吧,我家里还有事,有空再聊。”向马车厢内放下车帘还没来得及调头就被堵住道路的张太岳拱拱手,转身入内。
高尚品差点儿被吴不可的举动闪了自家的小胖腰,急得双眼圆瞪,冲上来拉他,口中叫道:“且慢且慢,我有事找你。我今天有事情要请你帮忙,当真不是来找你要银子的你放一百个心吧,跑什么跑?”
吴不可无奈止步,挥手阻止打算冲上来救主的王老头,问高尚品道:“有啥事?说吧。对了你先让人散开,那车里是我师父,别挡住他的路。”因为高尚品貌似与吴不可话不投机,这时候高尚品的大白马、马车加上二十几个仆人,有意无意之间把成国公府门口堵住了。
高尚品扬起一双颇为俊俏的眉毛,白胖白胖的俊脸儿满布欢喜,作揖道:“难道车里就是张太岳张大夫?真是巧了。张大夫,幸会幸会。”
张太岳只得抛开车帘,下车厮见,拱手还礼。
礼过,高尚品吆喝着让仆人牵开大白马,让开道路。车夫把马车尽量靠边,让张太岳的马车过去。马车车厢帘自始至终没有抛开,车中一无动静。
送走张太岳,吴不可实在没有心情与高尚品应酬,直截了当再问来意,并不请高尚品入内奉茶。
高尚品却是不会看人眼色的,径自往里头闯,口中嚷嚷道:“已经两三年没来了,既然今日来了,你我兄弟一场,你怎能这般见外,一杯茶都不请我喝?我还没叫你准备酒饭呢。”
吴不可板着脸并不随他入内,就在门后过道上站定身子,道:“我今日当真有事,没空陪你说话。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否则我就不奉陪了。”
高尚品不得不停下脚步。但觉脸面无光,心下生气了,瞪眼发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这是待客之道吗?咱们两三年不见,一见面你就赶我走?你还我五百两银子!”
吴不可同样有气,冷眼斜睨,道:“你是来讨银子还是真有事?”眼睛看向停在门口的马车,难道这马车里面不是装着女眷,而是准备装银子?张耳倾听,马车厢内隐约有口鼻呼吸声,必定有人。同时,车厢内微微有脂粉香气散发着,自当是女眷在内。
高尚品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当然是有事找你。但是你这脸色让本少爷很不高兴!本少爷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你知道不知道?你还我五百两银子!”
吴不可懒得理他,上前一步,向马车车厢拱手道:“里面的人方便的话,出来到厅堂奉茶吧。”
“嗯,打扰了苏公子。”马车厢帘终于抛开,一个颇为秀丽的妇人款款而出。
这女子三旬上下年纪,头面齐整,白胖白胖的颇为悦目。浅绿薄衫下明显可见肚子凸出,原来是个孕妇。她服饰奢华,脸面肤色甚好,神情却是有点憔悴。身后跟着两个女婢,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了马车。便有高家的仆妇打着油纸伞过来遮挡烈日骄阳。
高尚品回身过来阻止,着急道:“姐姐你别下来……苏定可你太过分了,就不能让马车进来么?看把我姐姐热的!”
没想到对方是孕妇,吴不可心头油然而生歉疚,慌忙道歉。只好把侍烟丧亡的事暂且抛开,迎客进入厅堂,就近找个偏厅坐了,奉茶过,请问来意。
高尚品直肠直肚,全不隐瞒,张口说道:“这是我姐姐高翠兰,我记得你以前见过的,还记得吗?不记得了?啧啧啧,你这什么记性这么烂?我姐夫朱八解是个大王八蛋。说我姐姐生了四个女娃娃没有一个男的,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说我姐姐这回再生不出男娃子,就要把她赶回娘家。你说这是人话么?我带人上门揍他,不是我姐姐拦着,早揍他个半死了。但是那个王八羔子皮粗肉厚揍不怕,说打死他他也是这句话。把我气的!好嘛你小子真敢,咱还不信了,我……”
吴不可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故意装胡涂,问道:“高……高大哥你今日过来,是想请我助拳,一起去揍你姐夫?”
高尚品一怔,哈哈大笑,左手拍着自己的大腿,右手指着吴不可,笑道:“你啥时候说话变得这么好玩?哈哈,我还需要找你助拳?难道你人比我多么?今日过来,乃是请你帮我姐姐看看,她这一胎是男娃是女娃。”
吴不可大大的怔住了。本以为是孕妇身体欠安来求诊,没想到是开拓新业务。这个高尚品,可真敢想。咦,不对……
当下习惯性的推诿道:“这你们应该去找看相算命卜卦的先生,找我干嘛?难道有人告诉你们,说我会看相卜卦?”
“兄弟你这就过分了。咱们打小玩鼻涕的交情,你在江湖上闯下老大名声,却没有半点好处给我。岂有此理?太过分了有没有?哼,别着急否认!我问你,’再世陶朱’是不是你?你发财了也不拉我一把。我本来还想跟你赌气,打算收购大兴安岭钱庄的。’神仙一把抓’是不是你?你懂医术也不拉我一把,还当我是兄弟么?大兴安岭钱庄这条大船太挤,眼看我是挤不上了,但是我决定了,咱们兄弟合伙去开一家药铺,我出钱你坐堂,股份对半掰,有事好商量!就这样说定了!”
他自说自话,全不管吴不可脸色。等他兴高采烈说完,吴不可愁眉苦脸地道:“我刚刚拜师学医,哪里来的本事坐堂治病?当归熟地长啥样我还不知道呢。再说你也不是第一个邀我合伙开药铺的……不对,扯远了,就算我懂点儿医术,也不会算命卜卦啊。”
高尚品又生气了,瞪眼道:“你这人,从小到大都是死脑筋,又爱假模假样人前装闭,我还不知道你的德性?他们都说你医术神奇,号脉手法独步天下。我已经向几个药铺大夫打听过了,行家可以凭脉诊断有没有怀孕的,有就是喜脉嘛,这也不稀奇。高手更进一步,能够凭脉诊断胎儿是男是女的。你别跟我说你不会!”
吴不可心头一动,顿时有些技痒。正宗中医诊脉知识他还没学到多少,什么浮脉滑脉数脉弦脉他还分辨不出,但他有六知诀这个大作弊器,直接进入人体察微觉毫,要辨别胎儿男女应不为难,就像后世的彩超。这是长经验的一个机会,不如试试看?只是此例一开,会不会有后遗症?嗯,其实倒也不怕,毒蛊不解,命在旦夕,怕什么后遗症?毒蛊可解,天下任遨游,到时候一走了之,怕什么后遗症?
谨慎说道:“那我试试吧。只是仅此一回,下不为例。胎儿几个月了?哦,五个多月了?如果我看出是男娃,那还罢了。如果是女娃,你们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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