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就因为朕是女人？
“都事，万不可冲动！小心中了薛家子激将之法啊。”
周兴身后一个智囊模样的山羊须男子见周兴动怒，连忙出言阻止。
“何意？”周兴似乎很信任对方，果然冷静了许多。
“都事，难道忘了圣母神皇陛下的交待？”山羊须男子轻声提醒道。
闻言，周兴一双细长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他刚刚确实被薛邵的桀骜不训气到了，此时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觉得自己这位幕僚臣属所言确实有些道理。
此前武则天受不过太平公主的苦求，确实答应太平公主不会处死附马薛绍。
同时她又暗暗给周兴下了一道旨意——薛氏附贼从逆，罪大恶极，令薛绍狱中自省，任何人不得随意打扰！
周兴岂会不明白武则天话中的意思。
任何人不得打扰，那送吃食的人算不算？
很明显神皇陛下根本就没打算放过薛家人。
只是绕不过太平公主的求情，神皇陛下不愿意伤了她与太平公主的母女之情，这才表面答应不处死薛绍。
若是薛绍自己饿死了，那就不能怪神皇陛下了。
毕竟神皇陛下确实没有让人处死薛绍，也没有令人对薛绍用刑。
薛绍自己饿死的自然不能怪到神皇陛下头上去。
只是如此一来，周兴倒是拿现在的薛邵没有太多的办法了。
“哼，你只管心，本官多的是手段不会让人看出痕迹来，何惧之有？”周兴有些不甘心地道。
“都事，您看姓薛的都饿得只剩下一口气了，哪里还经得起用刑？万一一个不好，姓薛的死于用刑之中，到时候，公主殿下追究起来，都事又当如何向陛下交待？”山羊须幕僚继续劝道。
闻言，周兴再次目光扫过牢中的薛邵身上。
见薛邵果然身虚体弱，面黄肌瘦，毫无精神，不由得心中大感可惜了。
“罢了，就让此子再多活两日又如何？”周兴权衡半晌还是不情不愿地打消了对薛邵用刑的打算。
没有办法，谁让薛绍的夫人是当今神皇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太平公主呢。
薛家虽遭了灭顶之灾，太平公主却丝毫没有丁点影响，依旧是神皇陛下最宠爱的公主。
他周兴可以不将李家的那些宗到之人放在眼里，却不能不考虑一下太平公主的反应。
说罢，周兴再次狠狠瞪了一眼正望着他冷笑不止的薛邵一眼，便冷哼一声，负手恼恨不已经离开了。
见周兴离开。
强撑了良久的薛邵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他刚刚确实就是在故意激怒周兴。
在薛邵看来，既然从武则天处求一线生机没有多少把握，那便拉上一个历史上有名的酷吏垫背也算是他没白来这大唐走一遭了。
要知道，接下来的两三年之中，周兴与来俊臣两条武则天手中的恶犬，四处攀咬，大肆诛连，不知道有多少无辜之人惨死于这两人的酷刑之下。
能拉上一个给自己陪葬，薛邵也觉得很值了。
或许没有周兴，武则天还会再抬上来一个李兴、张兴来，就不是薛邵要考虑的事情了。
大势所趋之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死囚能够改变的。
当然，更多的是薛邵是在赌周兴并不敢拿自己如何。
毕竟他再如何受武则天重用，到底也不过是武则天手中的一条咬人的狗罢了。
在行事之前，终究是要先考虑他得到罪武则天最宠爱的太平公主的后果的。
薛氏兄弟虽然被武则天抄家灭族了，到底也是皇室宗亲。
薛绍兄弟都是城阳公主的子嗣，太宗皇帝的外甥。
周兴再如何得武则天重用，多少还是要权衡下一下这其中的利弊。
事实也正如薛邵事先预料的那样，周兴哪怕再是不甘心，还是不敢真的对自己下死手。
不过，不得不承认，周兴不愧是进士出身人才。
被薛邵如此用言语激怒，依旧还能沉得住气，分得清轻重缓急。
倒是令薛邵不由得对其刮目相看。
可惜了，这么有能力又行事果绝的人才，就因为太急功近利了，将自己放到了一条不归之路上。
认真算起来，周兴也算是这个时代一个可悲的牺牲品罢了。
虽然科举制度已经开始施行起来，然而五姓七望千年的底蕴并不是几个代帝王努力就可以轻易消除的。
大唐时的科举制度依旧采取的是是“贡举”制度，大部分的政治资源都被这些氏族大阀垄断了，如周兴这样的寒门小户出身的人才，想要出人头地，要么只能屈身附庸这些氏家大阀，充当门下走狗，要么就如周兴这样奉迎最高统治者，充当皇帝的屠刀。
这两条路，不管如一条，最后都只会是一个“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可悲下场。
这同样是时代的局限下的悲剧。
事实上，尽大唐两百余年的历史中，一直都在为如何消除氏族门阀对皇权的威胁而作着斗争。
只是可惜的是，终大唐一朝，依旧没有彻底根除氏族门阀的威胁。
直到唐末乱世，军阀混战。
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血腥屠杀之中，庞大的氏族门阀集团才消磨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只是这样一来，就引发了另一个极端的负面影响。
由于见证了五代十国中，氏族门阀破灭时的可怕下场，导致新兴的士大夫阶层及统治阶层见识了武人集团爆动的后果有多可怕。
所以自宋之后，士大夫集团与皇室又开始了一场严厉打压武人集团的政治怪圈之中。
……
言归正传，却说太平公主从沼狱之中出来，一刻不停地坐上马车，带着随从及侍女一路往万象神宫而去。
马车上，太平公主的脸色从狱中出来之后，便一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
贴身的侍女翠竹在一旁服侍着，见公主似乎心情非常不好，便只得好言相劝。
突然，太平公主张口淡淡道：“进宫，本宫就要去求见母后！”
“公主，您……您还要去给薛……”翠竹闻言顿时就有些不解，想要开导自家主子几句，可是话未说完，便被太平公主一个吓人的眼神给瞪了回来。
翠竹自知说错话了，便只得跪倒赔罪，改口道：“公主，圣母神皇陛下心意已绝，您就算是再如何求情，也改不了事实的。您又何苦这般固执，惹陛下生气呢？”
“混帐！”太平公主愤怒地骂道，“谁说本宫是要去给附马求情了？翠竹，你现在越发没有规矩了，连我的话，你也敢顶嘴了？”
“奴婢不敢！”翠竹吓了一跳，再次磕头赔罪道。
她本是太平公主身边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是太平公主最贴心和忠心的女婢。
主仆之间的感情远比太平公主其他兄弟姐妹的感情还要深厚一些，故而翠竹才敢大着胆子劝导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眼睛余光睥睨地看了一眼这个她最宠幸的侍女，稳稳了心情，没有狠下心来继续斥责对方。
《旧唐书》记载，太平公主六岁的时候去外祖母家玩耍，遭遇了表兄贺兰敏之的欺侮，武则天大怒之下，下令将贺兰敏之流外后，派人于途中勒死。
不过也有人说被欺侮的只是太平公主的侍女翠竹，事后感觉受到了羞辱太平公主将事情告到武则天面前，武则天大怒之下为了给宝贝女儿出气，这才处死了贺兰敏之。
后世很多史学家以为第二种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当时就算贺兰敏之如何嚣张跋扈，也不可能对高宗与武后最宠爱的太平公主下手，而且当时的太平公主不过才六岁。
除非这个贺兰敏之是个变态，否则根本没理由连性命都不要对六岁的表妹下手。
不管如何，经过此事之后，太平公主与侍女翠竹的感情就更加亲密了。许多事情连武则天都不知道，太平公主却愿决向这个亲近的侍女诉说。
不过在附马薛绍的事情上，很明显太平公主感情更倾向于她的三郎。
“起来吧，以后附马的事情，你不要多插嘴，本宫自有打算。”太平公主见状，也不忍过多苛责。
毕竟翠竹的初心也是为自己着想，并未有什么坏心。
翠竹闻言，这才敢从马地上直起身来，跪坐于太平公主一侧，继续小心地服侍着太平公主。
得了太平公主的命令，人群立刻转过了一个方向，奔着宏大庄严的万象神宫而去。
一路之中，太平公主的心情都不太好。
神都洛阳这一阵子都不太平，没有了往年的繁华与热闹，只有偶尔神色冷酷的大唐兵们一言不发地来往巡视。
不时的，车内的太平公主还能隐隐听到车外有妇儒哭泣的声音，和男人精爆喝骂声传来。
这些人，太平公主大抵是知道的。
都是被诸李反武之事牵连进来的家族妇儒们。
受李贞父子造反失败的连累，不知道有多少无辜家族被问罪抄家。
男的，但凡年纪大一些的都被送到了西市刑场斩首示众了，最好的结果也被周兴、来俊臣这些酷吏用极刑处死在了沼狱之中。
而这些家族的妇儒们，将要面临流放岭南或北疆苦寒之地残酷命运。
仅管这些人，太平公主很难从心中升起太多的怜悯之情，但是看到在自己母亲的统治之下，原本的盛世大唐被搞得人心惶惶，她还是对自己的母亲有非常深的怨念的。
历史从古至今都从来没有女人当皇帝这一说，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就不能安安心心地当她的摄政太后吗？
做个高高在上，无人敢亲近的孤家寡人就那么好吗？
太平公主弄不怕自己母亲的心思。
打起车帘看了一眼车帘外又一队被唐军押着往城外走去的人犯，听着他们震天般的哭求之声。
太平公主秀眉微微皱了起来。
她飞快地放下车帘，转头问翠竹道：“薛家的妇儒如今都在哪里？”
“若是没有特别变故的话，应该还都被关在神都沼狱之中，等待神皇陛下的进一步安排。”翠竹轻声答道。
闻言，太平公主沉默了片刻才道：“一会吩咐一个可靠的人往沼狱去一趟，告诉来俊臣，若是他敢对薛家妇儒动酷刑，我必叫他不得好死。”
作为薛家的儿媳，太平公主觉得自己多少还是需要为薛家的妇儒们做一点什么才好。
何况，薛顗造反，与薛家的这些妇儒又何干呢？
薛家如今就只剩下三郎和这些妇儒了，总不能眼看着薛家从此绝了后吧。
翠竹这次不敢再劝说自家主子了，只是微微点头了应下来。
良久之后，太平公主一行人马终于到达了洛阳的皇城之外。
路过皇城前的一个奇怪的十字路口时，太平公主又看到了那只摆在皇城前的一具高大的青铜柜子。
这就是在后世鼎鼎大名的“铜柜”。
武则天设置铜柜，表面的意思是给天下所有百姓都一起来监督朝廷的行政与风气，让每一个大唐百姓都有机会检举揭发贪脏枉法之事，而且还是匿名的。
然而事实上，武则天设置铜柜之后，大部分的作用就是用来替武则天清除异己。
在铜柜设置之日起，到后来武则天坐稳江山之后的数年之间，这个小小柜子不知道吞掉了多少达官贵人的性命。
看到这个东西，太平公主的秀眉不由得又紧锁了几分。
吩咐自己的随从在皇城之外街候自己，太平公主则自己带着翠竹等几名侍女进入了皇城之中。
万象神宫，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明堂！
作为神都洛阳占地最大，海拔最高的标意性建筑。
它一开始的作用其实只是武则天用来试探天下和用来作为她今后登基为帝一个随心之作罢了。
果然自明堂建成之后，朝堂上下就开始了明显的反对之声。
随之而来的就有了徐敬业起兵造反的变故。
此时此刻，万象神宫的最高处，正有一位气质贵不可言，头戴凤戴，身着黄袍的贵妇人正在凭栏眺望整个神都洛阳的万千气象。
发间斑驳间，可以看出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只是由于长年精年的保养，面貌上来，她气色仿如刚刚三十出对的韶华少女一般。
四散开来的宫装俏婢侍立在各处，只有两个品阶不同的女官随在贵妇人身后。
“婉儿，太平去了几时了？”贵妇突然头也不回地轻声问道。
她身后一名明媚婉约，袅袅动人的少女上前一步福身答道：“回陛下，已经一个时辰有余了。”
贵妇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婉儿，你说他们为什么都要反对朕当皇帝？难道就因为朕是女人？”
唤作婉儿的女官与别一名脸蛋圆圆的俏丽女官彼此对望一眼，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陛下神威天授，万民敬仰……”婉儿组织了好一会言语才小心地回道。
话未完，贵妇却大袖一摆，缓缓转过身来道：“罢了，这些官冕堂皇的话，朕都听烦了。朕，武曌，想做便做，何须外人评说？”
这一刻，这位大唐当世第一的贵妇人浑身散发出来的王者之气，震得当场所有的宫人们都忍不住想要跪倒在她的面前。
她便是大唐女皇——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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