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卿写字很快,但她情绪悲愤,说的也快,等她说完还差一大截没写。
于是现场陷入了沉默。
听了她的陈述,所有人都义愤填膺。
这是打着为朝廷办事的名义,公然行土匪之事。
在场的都是应天府百姓,应天府绝不会发生这种事,这种事只会出现在外地,尤其苏州那种被重点针对的地方。
于是都格外同情李千黛。
小小年纪带着娘亲和妹妹,奔赴数百里地来到京城伸冤,却又被应天府府丞刻意刁难,非要写了状书才开堂。
李长卿放下了毛笔,凑近问道:“你跟我交个实底,谁罩着你家?”
李千黛对他无比信任,毫不避讳的道:“苏州织造局的黄大人,黄大人是苏州知府的内弟,所以像我家这种百年老店,知府大人一直都很关照的。”
李长卿心里咯噔一下。
家在苏州,百年老店,这就是妥妥的东林党利益。
整个明朝的历史,实际上也是东林党跟帝党斗争的历史。
这次也不例外,朱樉去苏州收税,搜刮的还是东林党的利益。
明朝初期,东林党小荷才露尖尖角,真正的冰山还隐藏在水面之下。
倒不是说从东林书院出来的才是东林党,而是泛指所有江浙、江苏、福建东南一带勾结而成的利益集团。
从北宋开始,一直掌管着这个国家一部分或者绝大部分的经济命脉。
什么时候一部分,什么时候绝大部分,那就取决于皇帝的能力了。
洪武时期,皇权强势,绝大部分的利益自然掌握在国家手里。
两方势力明争暗斗,李千黛老爹惨死,属于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了。
“但是有一点我并不清楚,到底是苏州知府打死我爹,还是陈三骑下令打死了我爹。”
李千黛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状纸,小声对李长卿说,尽量不让别人听到。
李长卿也小声咕哝道:“这个你不用管,时间仓促,我们只用提供证据。至于你说的是否属实,谁是真凶谁是从犯,交给衙门调查就行了。你来到京城,应天府府丞是否明确说过没有状书就不开堂审理?”
李千黛摇头:“我没有见到府丞大人,是衙门里的通判亲口跟我说,没有状书衙门不开堂。他让我找讼师写状书,必须有讼师本人的签章才行。先生,你是有签章的吧?”
李长卿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章:“当然有,衙门发的。”
李千黛咬咬嘴唇,犹豫的道:“先生,你盖了章,我怕陈三骑找你麻烦。”
李长卿笑道:“我就怕他不找我麻烦。
“我不光给你盖章,还要陪你去衙门告状。
“大明律法我比你熟,到时候你甚至不用开口,全都交给我。不给你爹娘讨回公道,我就妄为讼师。”
李千黛扁着嘴,又忍不住哭起来,帮她写状书已经很感激了,没想到他还愿意陪她讨公道。
对一般人来说,得罪应天府府丞,得罪陈三骑,简直死路一条。
他却能视死如归挺身而出,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啪啪啪!
人群中鼓起了掌。
一片赞扬之声。
看到大家激动,李千黛更激动了,她的世界一片黑暗,忽然落下一束光,此时此刻充满了活下去的力量。
“重八,这位讼师说要去衙门告状,能行吗?”
马皇后担心的道。
朱元璋摸着胡子,道:“能不能行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马皇后道:“你要去看?”
朱元璋道:“既然碰上了咱当然要看个结果。应天府府丞王知周,听胡惟庸说,此人素来刚正不阿。倘若陈三骑真的擅自给苏州加税,我倒要看看王知周怎么应对,看他敢不敢传唤陈三骑当堂对质。”
马皇后道:“就怕他们坑瀣一气,相互包庇。”
朱元璋道:“妹子说的也正是咱担心的,咱这就让拱卫司去苏州暗中调查,看这姑娘说的是否属实。我现在感兴趣的是,王知周如何审理此案。也想看看,这个讼师是怎么给李千黛辩护的。”
马皇后道:“我看他口齿伶俐,头脑清晰,又熟悉大明律法,如果证据属实,王知周不包庇的话,应该是能讨回公道的。”
“但愿如此,这小子今日把咱的脸面拾起来了,我当然希望他打赢这场诉状。只不过……”
朱元璋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他总觉得,通过李千黛爹娘的遭遇,这件事一直牵扯下去非同小可。
苏州知府、定远将军陈三骑、应天府府丞,乃至吏部侍郎、尚书、户部侍郎、尚书,甚至秦王朱樉,都脱不了干系。
毕竟但凡是牵扯税赋和地方官员,吏部和户部都有责任。
官员欺压百姓,罪不容恕,一定严惩。
若是老二朱樉那个兔崽子,指使陈三骑这么干,又等于抽他大嘴巴了。
马皇后又是一笑:“他要告的人是你,怎么可能赢得了?”
朱元璋道:“你听他瞎说,他无非是想把事情闹大,让咱来给他主持公道,我看这小子精得很,他不可能干那种事。
“你说说他能告咱什么,朝廷让朱樉监督江南税赋,朱樉派陈三骑去了苏州,擅自跟苏州加税,这事说不定跟朱樉没关系,又怎么可能跟咱有关系呢。
“再者说,就算他要告咱,也是想借助咱的名义,来惩罚陈三骑和朱樉。”
马皇后道:“你要惩罚老二?”
朱元璋道:“那要看老二那小子有没有干过这些事了!现在一切言之过早,等调查清楚再说吧。”
夫妻俩再次来到李长卿的桌边,看他运笔如飞,记录着李千黛的话。
写完这一段,李长卿头也不抬的问道:“根据你所说,你爹被苏州知府逼死,背后是陈三骑指使。
“陈三骑敢在苏州为非作歹,一定是得到了秦王的授意。
“秦王如此目无王法,自然是因为皇上平时太过纵容。
“综上,我们要告的人是皇上。”
马皇后捂着嘴笑了笑,愈发觉得有意思。
说人家讼师是朝廷走狗,不敢得罪当官的,她看一点也不是,这人分明是为民请命、胆大包天、不惧皇权。
这种人放在哪都是可用之材。
她少女时便开始从军,一直欣赏那些不畏强权的好汉。
不过,状告皇上虽然勇气可嘉。
未免有些离谱了。
她也觉得这事跟重八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讼师看样子是来真的了,不由悄悄打量一眼朱元璋。古往今来,百姓状告皇帝的这怕是头一回。
都说物以类聚,这少女背负冤屈不怕死,这讼师也是个不怕死的。
今年,因为空印案的事,重八在全国各地杀了很多地主士大夫,很多百姓私下说他暴君。
以至于,下至平民百姓,上至公卿贵族,都噤若寒蝉,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突然出现个胆子这么大的,马皇后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朱元璋道:“小兄弟,她爹娘的死,是不是跟陈三骑有关都未可知,更别说皇上了,你这样做不觉得牵强?照你这么说,全国出了任何事都是皇上的责任了。”
李长卿道:“牵强?请问皇族犯案,由谁来审?”
朱元璋道:“自然是宗人府、大理寺和刑部联合会审了。”
李长卿道:“那皇帝有错,谁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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