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更怒,道:“啷个一条鱼,那是老子地龙王,身上头龙鳞龙国(角),你个瞎包!”手下劲道猛增,连攻三招。
萧平安皱眉,随手拆解,还了一招,将他逼退两步,道:“吃便吃了,哪个人说的,人为果腹充饥,就便拿了人家东西,也是这世道不好,官府有缺?”先前此人说话,倒叫他刮目相看,不想原来只是做个样子。
心念一动,这两人说话作派截然不同,难道真是两个人?莫非是一对双胞胎?先前那人假言假语,莫非是去寻帮手?他还在不在?心下留神,耳目朝外放去,院内静谧,倒是未闻异常。
老者骂道:“哪个王八龟儿子讲地,你个呀尖色怪,一派胡言!贼就是贼,荒唐世道你做贼,太平盛世你一般做贼!”
萧平安也是哑然,这倒真是个浑人,自己人也骂的么?手上劲道一吞一吐,带着老者脚下踉跄,道:“你不是我对手,再纠缠不要怪我手下无情。”此人既然使的是“连云二十四手”,自是盛家人,若再不知好歹,自己何须客气。
交手又过数招,那老者见招式占不到便宜,抽个空子,忽催内力,逼迫萧平安对掌。
萧平安气府中真气浅少,不愿动用,否则这老者败的更快。此际见他主动要比拼内力,也不含糊。心道你自托大,可怨不得我。运起“明神诀”功夫,故意将对手内劲放过,任对方真气入体。
那老者大喜,哈哈笑道:“你个龟儿子……”语音突断,连退数步,面色潮红,如同醉酒一般。
萧平安不愿与他纠缠,故意放他真气自手掌入体,随即以“明神诀”化断,随即劲力一吐,立刻叫他吃了大亏。
那老者又退后两步方才稳住身形,面色肌肉抽动,狠狠盯在萧平安面上,又有狐疑之色,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斗不过这个年轻人,半晌方道:“明神诀?你练了明神诀?”
萧平安大感意外,这还是初次有人瞧出自家底细,“明神诀”路数古怪,无形无质,便是敌人真气入体,他若是不肯,旁人也难知端倪。此人竟能一眼看穿?
老者面色更是惊奇,看了他一阵,忽道:“你个龟儿子作多大岁数?”
萧平安听他一口一个龟儿子,实是有气,道:“与你何干。”
老者道:“好,好,好,你给老子等着!”转身愤愤而去。
萧平安面带冷笑,看他出门而去。心知他必是真去喊人,也不需多,就白日那些人,随便来个两三个,自己决计讨不了好。随即却是犟脾气上来,哼,难道我就怕了你们,我偏不走,你有本事尽管来便是!
大大咧咧盘膝坐下,继续积蓄内力。此番心思通透爽快,反是坐倒就入了境界。
但此番未过多时,外面就起响声,缓慢步伐之中,夹着“嚓嚓”打磨之声。萧平安成心与人作对,就等着人来。
与先前一般无二,来人站到门前,正挡住月光。
萧平安皱眉道:“怎么还是你?”
来人赫然还是那个老者,左手持半个拳头大小的金黄木球,右手拿了一团物事,正自在那木球上打磨。手上不停,“嚓嚓”作响。那木球锃亮,瞧着倒如真金的一般。慢吞吞走进屋来,轻叹一声,道:“你个后生好不省心,人家要寻人来治你,你怎地不跑?”
萧平安狐疑不定,这个老者跟先前来的,分明就是一人,怎说话装模作样,当我傻的么?但这老者声音又恢复原先苍老模样,有些中气不足。冷冷看他一眼,道:“你这木球够光滑了,莫要再打磨了。”
老者道:“哦,你也懂木工么?”
老者右手一团拿来打磨的乃是木贼草,这草有茎无叶,质地粗糙。可用以打磨木器,去除毛刺,叫表面光滑,故又名锉草。萧平安在衡山上有位交好的长老陈宗贤,除却爱种花草,懂些医道,因平日伺候花草常要搭棚造架,也顺手做些木工活,这木贼草他是见惯了的。并不接他话头,道:“你这来去匆忙,衣服也不及换么?”
老者身上仍是短袄黑裤,闻言反是诧异,道:“我这袍子旧是旧了,洗的也是干净,刚刚上身,就碍着你哪里不舒坦么?”
萧平安哼了一声,道:“你这是袍子?”
老者伸手一拂,道:“不是袍子是什么?”
袍子最初是内衣,东汉刘熙《释名》中解释为“包”,即包裹全身之意。后逐渐演变为外衣,其长度通常覆盖脚面。短袄则是不过膝盖。
萧平安本想讥刺于他,谁知这老头竟是指鹿为马,莫不是真当自己眼瞎?
老者却似已有些不悦,道:“黄口小儿,不知礼节,妄言长者衣貌,你师长如何教的你!”
萧平安听他提及师长,一股邪火陡然升起,道:“你说什么?”眉梢一沉,目光冰冷。
老者哦了一声,在他面前坐地,道:“哦,你师长被人害了?”
萧平安本想发作,此人当面坐下,轻轻松松,表现的却又毫无敌意,叫他一腔火竟是发泄不出。心中暗忖,我师傅师娘就是被你们家盛云英所害,原来你们都知道!
老者道:“你莫瞎想,我说你一句师长,你肝火大动,若是人在,反应不至于此。嗯,也算尊师重道。”
萧平安心道,我师傅师娘冤死,正是拜你盛家所赐!我日间闹出这么大动静,你难道不知?此处分明是盛家一户宅院,而且看规模,定是一族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人闲庭信步,显是久居如此,岂会跟盛家没有瓜葛。
老者一笑,道:“所谓,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你师长虽去,有你记挂,此乃死而不亡。但你若患得患失,不能释怀,更因此不辨本位,莽撞行事,此乃‘失其所’,必不长久。”
萧平安听他咬文嚼字,一知半解,并未完全听懂这老者说的什么。心中只觉古怪,方才与此人打斗,分明是莽汉一个,说话带着浓浓川中口音,句句都带脏口。眼前这老者说话不急不躁,乃是极流利一口官话。两人显然性格迥异,难道真不是一人,乃是一母双胞?借着月光,有意端瞧。他如今行走江湖多了,虽不会刻意去记别人颜貌,但武者本能,一些细微之处,都是难逃耳目。瞧来瞧去,怎么看与先前都是一人。皱眉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老者道:“你仇家既能害你师长,凭你这点微末本事,想要报仇,岂不是取死之道。”
萧平安冷笑一声,道:“那就请老丈指点两招。”左手虚晃,遮挡老者视线,右手并指直戳老者胸前“膻中穴”。
老者微微一笑,一手仍拿着木件,一手持一小捆木贼,纹丝未动。
电光石火之间,萧平安中指食指并指已到,眼见就要戳中老者胸口。指端忽遇阻力,软绵绵一团。萧平安大惊,指尖空无一物,却将他劲力完全封挡在外!
气墙!
还未回过神来,就觉天旋地转,自己莫名其妙已经翻了一个圆圈。恍若做梦,自己好端端的还是盘膝坐在地上,但千真万确,自己已经空中转了一圈。对面老者面带微笑,似是一动未动。
萧平安心底波澜万丈,释气成墙,不动声色翻自己一个筋斗,这人至少也是灌顶境的修为!盛家还有灌顶境的高手?这人究竟是什么人?
震惊之后,脑子反是清晰,此人翻倒自己这一下,分明有“连云二十四”手的影子。
更是疑惑,这人功夫怎么忽高忽低,先前耍弄与我的么?难道真不是一人?先前听源宝讲,一本书里有兄弟两个,长的一模一样,弟弟武功高强,哥哥稀松平常,哥哥时常假冒弟弟招摇撞骗,书里的侠客不知,遇到弟弟当做哥哥,险些吃了大亏。
天下哪有如此巧事,若是两人,又怎会是一身衣服?这人如此武功,要对付自己手到擒来,何必开这等玩笑,莫非前辈高人,都有这些怪癖?
心中惊惧,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