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莲四人悄然回到院中,并未觉察任何异样,只依常例将食盒轻置于李念安面前,便齐齐敛衽无声退至门外。
李念安胸中压着千头万绪,自是无心过问她们方才行踪。
倒是清玥见他独坐不语、眉宇深锁,不由近前柔声探问:
“大少爷,可是今夜的菜不合心意?
若不然……容奴婢再去小厨房为您另备几样?”
若在往日,李念安或会点头——他虽不贪口腹之欲,却向来挑剔,总有几样菜是不愿下箸的。
然此刻他心乱如麻,只漠然摇头:
“不必,退下罢。”
见李念安竟未如常发作,四人皆暗舒一口气。
那小厨房原本备下的并非这些菜式。方才归来途中,她们“恰巧”与一名步履匆忙的小厮撞个正着,虽急忙闪避,仍打翻了一盒菜肴。
无奈之下只得折返小厨房,低声道歉求人重做。
幸而那厨娘未多加为难,虽灶上正忙,仍遣了个帮手麻利地新炒了几样。
荷莲四人只道是自家运蹇,非但赔尽笑脸,还悄悄塞了三两银子与那厨娘权作酬谢。
四人本已惴惴不安,恐因迟归与更换菜式遭斥,却不料李念安竟全未计较。
李念安草草进了一些饮食,便又垂眸陷入沉思。
他原以为父亲冷眼旁观,而今既得符纸与木牌,心下悬着的大石,总算稍稍落定。
当李念安仍沉浸于纷乱心绪之际,那厢李牧之已着手悉心栽培李毓。
既已择定李毓为侯府承继之人,李牧之便一改往日教导之风。
从前侧重于诗文经义、待人接物之礼,而今伊始,所授所学皆转向权谋机变与深沉城府之道。
只听李牧之缓声问道:
“毓儿,若世间真有那‘提灵’之术,可令人灵窍顿开、愚钝尽消……你可愿意一试?”
李毓垂首恭声答道:
“回父亲的话,孩儿不愿。”
“哦?这是为何?”
“孩儿与兄长所想略同——世间从无凭空而得的好处,欲有所得,必有所偿。
况且,人之聪慧,岂有尽时?
唯勤学广见,阅历渐深,方能积淀真知、涵养心性。孩儿愿脚踏实地,不求捷径。”
李牧之眸光微动,微微颔首道:
“你能有此见地,甚好。
须知侯府之重,不在虚名浮利,而在其位所系之责、所临之危。
你既不愿借邪术取巧,便须明白——日后一举一动,皆需比旁人更为勤勉、更为谨慎。”
李毓抬起头来,目光明澈如水,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孩儿明白。
母亲在世时常教导,立足世间,靠的是一步一脚印,脚踏实地,而非贪图一步登天。
孩儿……定不敢辜负她的期望。”
李牧之沉默片刻,声音沉下几分:
“柳清雅之事,你有何见解?”
李毓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声音却依旧平稳:
“嫡母所为,孩儿不敢妄加评断。
然若果真如父亲所言与邪物相干……
则其所图谋者,恐非仅限于侯府内宅之权。”
李牧之唇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继续说。”
“兄长虽为嫡子,然心性纯直,易受外人摆布。
若邪物当真能操控人心,则其目标,恐怕是要通过母亲与兄长,逐步蚕食侯府根基,乃至……图谋更远。”
“你不畏惧么?”
李毓垂眸静默片刻,复又抬眼时,眸中竟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
“孩儿自然畏惧。
但孩儿更惧——无所作为,辜负了母亲以性命相护的深恩。
孩儿深知,母亲当日甘愿赴死,皆是为了给孩儿争得一线生机。”
李牧之终于缓缓展颜,语气深长:
“好。
自今日起,我便不再将你视作孩童。
这盘棋,你须得与我一同走下去。”
李毓郑重躬身作揖:
“孩儿……谨遵父命。”
李牧之凝望着李毓,眸中掠过一丝深切的惋惜。
可惜此子虽心性卓绝,却无灵根天赋,无缘仙途。
否则,以其慧黠沉毅,纵是资质平庸的五灵根,假以时日,亦必能引领侯府走向鼎盛。
若得李毓执掌,恐怕连皇室亦需暂避锋芒。
他收敛心神,沉声道:
“毓儿,其中诸多关窍,眼下尚不便与你细说。
然关于柳清雅之事,为父已有谋划。
你只需静观其变——她终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若非忌惮那邪物窥探,李牧之本当将心中筹谋尽数道与李毓知晓。
然为防万一,他只得缄默不言,唯将重重筹谋深藏于心。
此刻,他亦是在行一着险棋——赌那邪物虽或已察觉自己知晓其存在,却因藐视凡俗,根本不屑一顾。
殊不知,李牧之仍旧低估了常乐。
此妖确然自负,然其自负之甚,远超李牧之所料。
常乐岂止是不屑——他根本未曾将李牧之放入眼中。
李牧之虽对李毓声称已有谋划,实则心下清明:此计成败,不过百中无一之数。
毕竟他所面对的,乃是一名真正的修士。
自察觉邪物存在伊始,李牧之便已暗中遣人疾驰上京,将长亭县匿有邪祟之事密报侯府,并传讯于几位家中供养修士的至交。
而今他所求,唯有尽力周旋,拖延时机,以待援手。
唯有待其他修士赶至,方有可能将那邪物彻底铲除。
至于与邪物勾结之念,李牧之从未动过半分。
他生性冷情,惯于权衡利害,然心底自有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为人一世,纵可周旋官场、算计皇室,却绝不可与邪祟为伍,同流合污。
望着凝眉沉思的李牧之,李毓忽地轻声问道:
“父亲,您予兄长的符牌……可是真能奏效之物?”
李牧之眸光微动,心下诧异此子竟敏锐至此,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缓声反问:
“何以有此一问?”
李毓微微蹙眉,似有些踌躇,低声道:
“孩儿也说不出什么道理……
只是心头总觉得有些异样,却又说不清究竟何处不对。”
李牧之眸光微动,温声应道:
“毓儿,你所感无错,确有其异。
然你须明白,为父绝不会害你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