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寅时,宝灵宫大殿内。
酒桌佳肴已尽,杯盏玉酿成空,随着五位城主的点头表态,一场由原本庄重议事,逐渐风向调转,最终演变为谈笑风生的饕餮盛宴,就此落下帷幕,众人相继自座位上起身,一番寒暄措辞过后,尽兴离去。
“萧公子今夜酒量见长啊。”氤氲缭绕,巍峨气派的宝灵宫大门处,宁启看着那被夏欣搀扶在怀里,眼神涣散,满脸通红,强撑着一口心气不甘倒下的萧阳,忍不住出声打趣。
边上施虞烟眉眼含笑,附和调侃,“按理来说,以往这个时候,萧公子当是情难自处,醉落美人怀了才对,怎的今晚却还如此生龙活虎,莫非这些时日,萧公子偷偷练了练酒量?”
萧阳羞愧难当,缄口不语,生怕再多说两句,就会耗尽自己所剩无几全部气力。
夏欣笑着解围,“行了,这家伙本就怕羞,经不起逗弄,你们还是言下容情,给他留两份薄面吧,不然,估计再有片刻,他就得不堪重负,无地自处了,待明日醒来,指定还得怪罪于我。”
众人闻言皆笑出声。
袁怀冕抱拳笑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不作远送了。”
夏欣点点头,裹挟萧阳瞬息消失在原地。
宁启摇了摇头,旋即向前一步,背负双手,目望着宝灵宫外那仍是载歌载舞,狂欢不已的天莲广场,沉默片刻,低声自语,“又一年,太平节。”
吕宴收起玩笑心思,来到宁启身边,眼眸中倒映着相同的光景,“回想起来才会惊觉,原来我们...早已走了这么远的路。”
“若此盛景永恒长存,那么我等,亦可死而无憾。”
后方,袁怀冕和施虞烟默契向前,以宁启为首,就像是回到了当年山洞外的悬崖畔,五兄妹豪气干云,并肩伫立在一线之上,他们目望远方,他们视线一致,他们心里怀揣着共同的梦想,他们一起......走向了那个璀璨的未来。
只是可惜,今夜这里,少了一个原本该来,却又没来的人。
“若千年盛世犹有不足,那么万世辉煌又待如何。”
东方凌天、东方顺天、霓芸、袁仲移步行至一旁。
宁启蓦然朗声大笑,“我们拭目以待。”
......
神殿流萤,宝楼似玉,明灯曳影,绮罗舞华,天姿辗转,妙音绵长,酒尽千回,盛宴狂欢。
一座巍巍胜天宫,在今夜时节的氛围笼罩下,里外四方,俨然是一副歌舞纷呈,推杯换盏的热闹景象。
此时,在那金碧辉煌的胜天殿内,一位酒气熏陶,酩酊大醉的黑衣青年微皱眉头,猛然自妻子怀中坐起身来,先是迷迷糊糊看了眼大殿门口,而后敲打了两下胀痛的脑袋,才发现,那里悄然出现了四道人影。
一进殿内,施虞烟便率先笑道:“三嫂,想来三哥今晚,没少在你耳边絮叨吧。”
殿内人数并不算少,除蒋忧和妻子隋檀外,还有蒋忧的四儿子蒋圣,小女儿蒋姝,以及他们婆娘两家的一些亲属。
见殿外四人联袂而来,座位上的众人相继起身,隋檀瞥了眼蒋忧,笑回道:“都是些胡话醉话,不打紧,反正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每天听着,反倒觉得心安。”
余者按照辈分高低,或笑脸点头,或作揖行礼,或起身让座。
行至近前,吕宴叹道:“弟媳,你啊,平日里就是对蒋忧这家伙太顺从,所以他才会觉得有恃无恐,两百余年的本心蒙尘,倒是害得你受了不少委屈,但说起来,在这件事情上,我这作兄长的,其实也难辞其咎,倘若当年早早果断,又何来今日之局。”
隋檀笑意浅淡,微摇螓首,“吕二哥言重,都已经过去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能看得开就好。”袁怀冕一笑,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
蒋忧淡然一笑,提起酒坛自顾自往杯中倒满一杯酒,随后一饮而尽,“今夜盛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宁启微抬臂膀,把蒋忧手中的酒坛强行摄取了过去,低声笑道:“再喝一场也无妨。”
蒋忧眉心舒展,对着边上的蒋圣开口,“圣儿,去把后殿那些酒全都取来。”
......
夜来清风含香,满园柳叶生姿。
事实果如夏欣所料,离开太平宫之后,两人刚回到庭院,苦苦支撑的萧阳便浑身松懈,一溃千里,整个人瞬间瘫落在地,恨不得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给呕吐出来。
夏欣既无奈又好笑地看着,直到萧阳似是已经吐到不能再吐,才满眼宠溺地将他搂入怀中,走进了通天楼。
二楼房间内,窗外月光倾洒,纱帘迎风晃荡,暖玉床上,萧阳双手环绕住夏欣的柳腰,眼神迷离,满脸通红,柔弱无力地软趴在对方怀中,轻声细语道:“夏欣,快帮我把酒劲散了。”
夏欣居高临下,置若罔闻,她柔声笑道:“说你酒量不行还不服气,现在好了,又醉了个不省人事,这副样子,以后要是传出去了,真得丢死个人。”
萧阳顿感羞愧,欲语还休,只得趁自己那些微弱意识尚未彻底消散,努力将自己的脸庞埋藏,一句话都不愿再说。柔怀温香,滋润肺腑,渐渐地,他思绪寂灭,了无声息,竟是躲在夏欣怀里安心酣睡了过去。
夏欣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她身子后倾,背靠床头,顺势将怀中之人抱紧了一些,随后目光一转,望向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绝世而祥和。
不知过去了多久,静谧的庭院中再次传出动静,定睛一看,正是苏诚和那个取名为宁小狐的红衣小姑娘回来了。
实际上,早于当时众人同往太平宫未久,两个小家伙迅速饱餐完一顿,经过大人们的点头允许后,便带着生命宝树和金色雷龙中途离场,四处游玩去了,一直到此时,方才尽心而归。
其间,苏诚还在街道上碰巧又遇见了白天那个装扮成金色长龙的米家小少爷米蟲,不过两人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便错开身位,各赴南北,什么都没说。
进入通天楼,苏诚先是往二楼看了一眼,早先通过夏欣的传音,小家伙已得悉了自己师父师娘回来的消息,稍稍驻足片刻,他跨过大堂,轻轻推开了自己平日所栖身的房间木门,对着身旁的红衣小姑娘笑嘻嘻道:“小狐,还是你住这里面吧,我换个房间。”
红衣小姑娘笑眯起眼,“好。”
正当她要走进房中之时,边上的生命宝树忽然有意无意地开口问:“不睡一起了?”
苏诚闻言脸色一变,瞬间如火烧一般,他支支吾吾道:“小树,你...你在说什么?”
生命宝树满眼无辜,义正言辞道:“莫非为师所言有假?”它环绕着苏诚转了两圈,“怎么,平日里将人家抱来抱去,爱不释手,连睡个觉都要搂着,现在人家换一副模样,你反倒生疏了?这可不行,淡薄人心,玩弄感情乃情场大忌,容易招人恨啊。依我所见,你们以前如何,以后就该是如何,有始有终,方得圆满,切勿一念差错,酿成悲剧啊。”
“我先去睡了!”红衣小姑娘听得面红耳赤,又羞又怒,垂着个脑袋便往房间中去,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
苏诚束手无措,满眼幽怨看向生命宝树,思绪飞快,瞬间抬起臂膀,一巴掌将其拍到了地上,“臭小树,难怪师娘总是揍你!”说完,他便气鼓鼓地冲进了隔壁房间,同样是重重关上了房门。
生命宝树左摇右晃腾空起身,喋喋不休道:“臭小子,有了小娘子就不管师父了是吧,下不为例,再敢如此大逆不道,当心为师打的你屁股开花。”
话音落下,通天楼内寂静无声,久久未能等来回应。
生命宝树一声轻叹,悄然消失在了原地。
盛夜退却,黎明破晓,当一轮朝阳初绽暖霞,漫天的光雨随之消散,天地就此复归常态,而火城厚重的历史,也再次......翻过了一页璀璨的篇章。
正午时分,乾坤朗朗,萧阳和夏欣步伐一致,联袂走出通天楼,来到了那条清风拂杨柳,百花争鲜艳的鹅卵石小路尽头。
宁启、吕宴、袁怀冕、施虞烟、东方凌天,东方顺天,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此外,那因为迈不过心中关隘,所以始终无法容纳萧阳和夏欣的火城三城主蒋忧竟也破天荒出现在了这里。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蒋忧是认同了两人的存在,亲子丧失之恨,颜面尽失之辱,天地见证,焉能忘乎?不管他人怎么想,怎么看,总之对于他蒋忧而言,在这件事情上,以前如此,现在如是,将来也不会改变,除非他的三个孩子能够复生,否则,他蒋忧这辈子,哪怕是死,也永远都不可能接受两个逼死自己亲生骨肉的杀子仇人!
只是,如今大势一念,生死瞬间,他又不得不来。
毕竟,事关天下,涉及到了一代至尊,他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局面稍有不对,动辄就会决定今日火城,甚至是整个烬土的存亡与否。
萧阳见状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众人动身的速度会如此之快,于是抱拳以礼,“昨夜贪杯误事,让诸位久等了。”
蒋忧站位很靠前,他平静注视着萧阳,神色冷淡,毫不理睬。
吕宴摆手笑言,“萧小弟这总喜见外的毛病究竟何时能改?昨夜一堂,咱们还把酒言欢,称兄道弟,这才转身未见,就又开始自视低微,淡情寡义了?”
萧阳哑然失笑,无言以对,心中不禁感叹,看来以后在这些家伙面前,还是表现的随意点比较为好,不然,处处皆有坑,哪哪都绊脚啊。
夏欣观望了一番蔚蓝的天幕,立时洞穿其中端倪,今日的火城,看似欢喜依旧,实则暗潮汹涌,在各地神灵的全面坐镇下,那座庇佑四方,长存不朽的神王法阵,已然是做好随时大爆发的准备,她淡淡一笑,道:“其实犯不着这般大费周章,大局已定,今日此去,只当是走个过场,顺便了解一些实情。”
众人闻言,暗中沉重的心绪顿时缓和了不少,就连蒋忧也皱起了眉头,很显然,这些人并不知晓,那位让他们保持敬畏,甚至丝毫不亚于夏欣的古代至尊,昨夜曾有心声显化,且事实上,萧阳同样是毫不知情。
宁启神色平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点总归是好。”
夏欣点点头,也不作过多解释,“走吧。”
四周光华一闪,众人眨眼消失的渺无踪迹。
通天楼屋顶上,红衣小姑娘宁小狐问:“苏诚,你师父师娘和主人他们到底要去干嘛呀。”
苏诚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
宁小狐将苏诚手中那个久不离手的九色纸风车抢了过去,“一问三不知,真是个呆头呆脑的小笨蛋。”
苏诚一脸无辜。
“咳咳。”蓦地,空中传来两声干咳,总神龙不见首尾的生命宝树现身而出。
“臭小树,你又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