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总兵府议事堂内,秋日难得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慵懒的光斑。
檀香袅袅,几位文官甚至捧着新沏的龙井茶。唯有卢象升一身未卸的玄甲,立在沙盘前如寒铁铸就。
「建斗(卢象升字)兄是否过虑了?大凌河城坚粮足,祖大寿将军经验丰富。祖大弼将军更是勇冠三军。建奴此番不过是例行骚扰,掠些边民罢了。我大军一动,劳师糜饷,岂非正中其下怀,徒耗国力?」
卢象升五指猛地按在沙盘边缘,声音沉如闷雷:「骚扰?四大贝勒亲率八旗精锐陈兵城外,这也是骚扰?」他抓起代表清军的各色小旗,重重插在城周:「等他们掘完壕沟、立稳营寨,再多的粮食也运不进去了!届时大凌河便是一颗死棋,卡在我辽西走廊的咽喉!」
陈新甲沉吟着吹开茶沫,抬头轻笑道:「建斗兄何必危言耸听?锦衣卫探马日日来报,奴酋们仍在盛京办那‘珍珠宴’呢。此等建奴大军必为虚张声势之举,正如之前塔山一战,建奴小股部队夜间假意偷袭笔架山,彼军长于夜战,塔山守将祖将军不知就里,仓促出援遇伏,大败而回。然王少保率少数亲卫往查看,却只见建奴已连夜撤走。经一事长一智,……」指尖虚空划过沙盘上那代表大凌河城堡的小木牌,缓缓说道:「倒是那边陲小城,虽然乃前沿警戒要地,但值得我天雄军倾巢而出?万一再误中建奴伏兵埋伏……」
卢象升突然将手中小木棒砸进沙盘,激起木屑纷飞:「珍珠宴?那是建奴在犒赏征朝鲜的功臣!」他抓起把黄豆撒在辽泽地带:「等这些豆子烂在泥里时——建奴的铁蹄就该踏碎杏山驿了!」
陈新甲不紧不慢地展开一份公文,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督师忠勇,下官佩服。然兵者国之大事,岂能因一方告急便倾巢而动?」他指尖轻点公文:「袁督师与兵部之意,乃是‘固守锦州,以观其变’。大凌河足以自守,待建奴久攻不下,士气疲惫之时,我再发兵击之,方为上策。此刻轻出,若中埋伏,如之奈何?」
卢象升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份军报拍在案上:「固守?观变?陈大人可知建奴此次携了多少朝鲜匠役与云梯盾车?」他目光扫过在场诸人:「他们要的不是速胜,而是要将大凌河变为诱饵,钓的就是我关宁援军!等你看清其变时,我军战机已失,陷于被动矣!」
王小龙上前一步,用小木棒在沙盘上划出一条弧线,指向大凌河侧后方:「末将冒昧。卢督师所言极是。建奴用兵,向来谋定后动。其围城之初,部署未周,正是我辈出击、扰乱其布局的黄金时机。」王小龙以木棒重点敲打几个关键点:「若等其壕沟贯通,炮位立稳,形成坚固围城营盘,再想破围,代价何止十倍?卢大帅趁建奴立足未稳,此时一击,可收‘半渡而击’之奇效。」
陈新甲眉头微蹙,语气转冷:「王副使,军国大事,岂同儿戏?纵有风险,亦当谨守朝廷法度,依律而行。」他转向卢象升,语气带着告诫:「户大帅,未有袁督师或兵部明令而擅启大军,此乃大忌。诸位阁老处,只怕也不好交代。」
卢象升怒极反笑,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乱响:「好一个‘朝廷法度’!好一个‘依律而行’!等你们的公文从南方京师万里周转回来,建奴的龙旗怕是要插遍辽西了!」他猛地转身,甲叶铿锵作响:「本帅宁可战后人头悬于国门,也绝不坐视战机贻误!亲兵营,集合!」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阵喧哗。十数名从大凌河突围求援的信使,虽衣甲染尘却神情激愤,不顾卫兵阻拦奔至阶前,齐齐单膝跪地,为首都尉抱拳朗声道:「督师!建奴掘壕日深,游骑已断我外道!祖将军命我等杀出请援,言‘战机稍纵即逝’,盼大帅早定决心!」
堂内文官们面面相觑,陈新甲端茶的手悬在半空,脸色阴晴不定。卢象升目光掠过求援的将士,再扫过沉默的沙盘,最终望向堂外广阔的天地,眼中尽是决绝与不甘交织的火焰。
卢象升乃锦州军中主事人。天雄军为卢帅一手创立,有如日后的关宁军般,有极大自主权。
卢大帅不听兵部及袁崇焕指示,陈新甲只是一个文官,又无兵权,虽然说大明文官压武官一头。但卢象升是进士出身的文武全才,并非一般武将。陈新甲劝不住卢象升,亦压不住他,只好悻悻然不管了,当下拂袖而去。
卢象升,最后还是不管不顾,坚持率领他的一万五千天雄军,离开锦州城。
王小龙与众将率领一千五百人使团护军在城门外相送。
「王少保,锦州城,便交托于君了。」
「卢大帅放心,有王某在,锦州丢不了。」王小龙:「倒是建斗兄您……若到时察觉建奴大军果真势大,可暂避其锋,派使者回锦州,王某必亲赴前线助阵。须知失地存人,人地皆存。而存地失人,人地俱失啊……王某有感而发,在此敬赠卢大帅两句诗: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王小龙知道原时空历史,这个卢大帅,往往是意气用事,自寻死路。
两人又交谈片刻军务,卢象升便起身告辞,他军务繁忙,还需赶路领大军往大凌河救援被围的祖大寿。
这个锦州城,明面上尚有当前锦州总兵王廷臣主持锦州防务。
但文武诸将眼看卢象升在万军之前的做派,这个锦州明显是交托给了这位威震燕京,又在塔山吓退了建奴精锐的大同总兵、使团副使王朴了。
望着卢象升率军远去的背影,那股决绝与悲壮的气息仿佛融入秋风之中,王小龙握紧了手中的短刃,心情复杂。他知道,这位年龄相仿、却真正是文武双全的大明猛人,正一步步走向他命定的结局。而自己,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虽知其结局,却似乎也难以改变这历史的洪流。
「卢象升……望你能听进几分吧……」王小龙低声自语,转身下令使团护军回营,自己与亲兵回城:「我们走。」
两支队伍,背向而行,走向各自未知却又仿佛早已注定的命运。
天雄军此去大凌河,以卢象升绝不妥协退缩的性子,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绝对可期。
可惜自己身中奇毒,不能轻易动武,若动辄以仙法杀敌,又恐再惹出本时空修真者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