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雪月阁 > 第一章
换源:


       “师尊……此为何地?”少年声音微颤,裹紧了单薄的衣衫,目光扫过四周。越往深山行去,寒气越是蚀骨。周遭古木虬结盘踞,狰狞如鬼爪,浓密枝叶交织成一片不见天日的穹顶,将人囫囵吞噬,仿佛置身妖魔巨口,连呼吸都带着森然鬼气。

恰在此时,数声鸦啼破空,嘶哑凄厉,自头顶沉沉压下。

少年浑身一僵,汗毛倒竖,不自觉将声音压得更低,几近耳语:“徒儿忧心……此地恐是妖魔盘踞之所。”

走在前方的女子闻声回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身后这位白衣胜雪的少年公子。月华映衬下,他面如冠玉,风姿清雅,倒真如话本子里走出的翩翩佳公子。

她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低语轻喃:“倒是块做‘小白脸’的上好胚子,如此……也不算辱没了。”

少年瞬间面颊涨红,眼中隐有怒意翻涌:“你……你说谁?!”

女子眸光微动,心下了然。想是自家师门规矩森严,这少年郎平素端着架子惯了,被人一语戳破心底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傲气,羞恼交加罢了。

“公子肤白胜雪,风仪出众,自然当得此誉,何须赧然!”她笑吟吟地补了一句,却见少年脸色愈发红透,眼中羞愤几乎要溢出来。女子心中顿悟:是了,定是师门严苛,自幼拘束,今日被我这般直白点破并夸赞心头所好,一时感激涕零,难以自持。

一念及此,她看向少年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微微颔首,传递着“我懂你”的深意。

少年像是被这眼神彻底点燃,激动之下竟欲上前拥抱。

女子正思忖着“男女大防”与“呵护脆弱心灵”孰轻孰重,一道玄色身影已横插进来,手臂如铁,稳稳拦住少年。

“青玄,慎行。”

那唤作青玄的少年深深剜了她一眼,终是默然退至一位老者身后。

“唉,你……”女子欲言,却被一道清冷女声截断。

“雪月,回来!”

她回首望了眼姑姑,又瞥向那玄衣男子,终是压下心绪,低叹一声:“罢了。”

此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望着周遭荒芜,发出悠长喟叹:“百年光阴……此地也曾是冠盖京华的繁华盛地啊!不想竟凋零至此,当真是……造化弄人!”

众人好奇心陡起,目光灼灼望向老者。如此荒僻鬼域,也曾繁华?

“前辈,您莫非知晓些旧事?”一位宗门弟子忍不住问道。

老者目光投向蜿蜒山径旁,那些被岁月侵蚀、只余残骸的古道基石,缓缓开口,声音苍凉:“数百年前,天下板荡,群雄逐鹿。传闻沧澜深处有‘雪月阁’,承上古之力,掌造化之机——可使万物成焦土,亦可令荒芜化生机!得雪月阁者,可主天下沉浮!”

众人屏息凝神,仿佛被卷入那段湮灭的秘史。

雪月阁……雪月在心中默念。她此行本就存了探寻身世之谜的心思,姑姑讳莫如深,或许……答案就在这断壁残垣之中?

“前辈,既是如此煊赫,何以竟至……这般境地?”她忍不住追问。

老者又是一声长叹,目光穿透弥漫山岚,似看到当年血火交织的惨烈:“盛名之下,必有倾覆之危。初时各方雄主,无不竞相拉拢。然雪月阁世代祖训:继任阁主,必立重誓——若非天命所归,绝不可卷入红尘纷争!奈何……末代阁主终是涉足其中,更欲逆天改命,终遭天道反噬,举族……尽殁!”

唏嘘之声四起。

“可惜,可叹……”

“天命昭昭,岂可轻逆啊!”

天命反噬?雪月心底冷笑。何为天命?不过是胜者书写的冠冕之词罢了。雪月阁倾覆之秘,岂是这轻飘飘四字所能蔽之?世人愚昧!

“快看!前方有座破庙!今夜不必露宿荒野了!”前方探路之人兴奋高呼。

众人循声望去,天色已墨,山雨欲来,那破败庙宇的轮廓宛如救星。队伍立时加速,纷纷涌入庙中避雨。

雪月百无聊赖地环视席地休憩的众人。此行本是因兰陵江氏寻得“噬魂玉”却无力掌控,遍邀各大宗门世家共商处置之法,师尊才允她随姑姑下山。临行前,师尊曾言:“汝心中所惑,此行必有解答。”

目光掠过闭目养神的姑姑,雪月心念一动:时机正好!何不趁此探访那与她同名的雪月阁遗迹?一念及此,心潮暗涌。

她悄然离庙,循着蜿蜒坡道向山深处潜行。不多时,一片被疯长荒草几乎吞没的楼台废墟呈现眼前。岁月无情,繁华尽掩于蔓草之下。

再往深处,一点微弱灯火,竟孤悬于一片残破之中——竟有座完好屋宇!

此地怎会有人?

她心下一凛,正欲上前,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扣住她腕间!寒意刺骨,瞬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莫非真撞上了邪祟?她前番与赤魔恶斗损耗的真元尚未尽复!

雪月反应极快,旋身一脚蹬开钳制,长剑已然出鞘,寒光直劈而下!

“刚救了你,转身便恩将仇报?”一个微冷的熟悉声音响起。

她定睛一看,竟是白日那玄衣男子!

“夜半更深,叶公子尾随我做甚?”她收剑,语气不善。

“噤声!”他目光锐利,紧盯她身后。

“什……”话音未落,叶长泽长剑已如惊鸿出鞘!身后传来一声凄厉嘶嚎,腥风扑面,一条水桶粗细的斑斓巨蟒轰然倒地,蛇头滚落她脚边。

雪月自幼随师兄们斩妖除魔,胆气颇壮,唯独对这滑腻冰冷的蛇虫之物,惧入骨髓。犹记当年收服后山蛇妖,对方显出原形,吓得她当场弃剑,死死抱住师兄不撒手,此事被那讨厌的九月足足嘲笑了两年。

此刻,那狰狞蛇头近在咫尺,幽冷蛇瞳似在瞪视。雪月脑中嗡的一声,身体快过思绪,猛地一跃,死死攀住了身侧唯一的热源——叶长泽。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无奈气音的询问:“姑娘……打算抱到几时?”

雪月僵住,慢吞吞松开手,强作镇定:“公子误会了,此乃权宜之计,绝非有意轻薄。”她心中默念大师兄教诲:青冥燕氏风骨,纵是丢脸,也须丢得理直气壮!

叶长泽抬眸,那眼神分明写着“看你怎么圆”。

雪月清咳一声,面不改色:“此乃雪月阁故地,昔年何等神异?纵使覆灭,余威犹存,自有灵性生灵守护。公子方才辣手屠戮,恐亵渎先灵,小女子情急之下,意在阻拦,实属无奈之举!”这理由,她自己听着都觉圆满。

叶长泽未置可否,转身便走。

雪月瞥了眼那渗人的蛇头,心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暂且忍了,快步跟上。

“叶公子……”

“叶长泽。”他头也不回。

“啊?”

“我的名字。”他顿步,回望她一眼。

这人,果然孤冷。雪月自诩热心肠,不同他计较便是。

“长泽君意欲何往?”

“寻出路。”

“你我并未陷入阵中,何须寻路?”雪月不解。山中虽有薄瘴,但来时路径分明可见。

叶长泽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旋即隐没。

“你……还能看见什么?”

雪月瞬间明悟其中关窍:“你……看不见?”

叶长泽沉默,神情已是答案。

“我身后……可是灯火通明,楼阁俨然?”她声音微紧。

他凝望她所指之处,目光穿透沉沉夜雾与虬枝乱影,缓缓摇头:“不能。”

雪月心头剧震!恐惧与一种隐秘的、近乎战栗的激动交织翻涌。此行拜会江氏是表,探寻身世之谜才是里!这雪月阁……与她必有斩不断的牵连!

她回望那片唯有她能见的灯火,决然转身,对叶长泽郑重一揖:“沿长泽君身后方向,直行三里,瘴气自消。雪月尚有未竟之事,就此……别过。”言罢,她毅然朝那虚幻灯火迈步。

山间寒气砭骨。越靠近灯火,步履越是沉重,无形的阻力与刺骨寒意层层裹挟而来,如陷泥沼。

肩头忽被轻拍。

雪月悚然一惊,反手便是一掌击出!

叶长泽被掌风逼退两步,稳住身形,唇边竟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姑娘既慷慨指路,叶某岂有独善其身之理?”夜色中,他眸色深湛,笑意清浅。

雪月微怔,暗忖这人笑起来倒是……惑人心魄。

“公子不必挂怀!”

他未接话,只看着她略显滞涩的脚步,问道:“可是步履维艰?”

雪月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你……不受影响?”

“方才观姑娘行止滞重,气息沉浊,故有此猜。”他神色坦荡,“若姑娘不介意,叶某愿背负一程。出山之后,今日之事,绝口不提,必不损姑娘清誉。”

于是,两道身影,一高一低,在幽暗诡谲的山林间悄然穿行。男子步履沉稳,女子伏于其背,只闻衣袂与枝叶摩擦的窸窣声。

“长泽君,”雪月的声音自他颈侧传来,“小女子有一问。”

“讲。”

“君去而复返,固是报我指路之恩,然此情此义,断不至以身犯险之地步。此刻回头,犹未晚矣。”她语带试探。

叶长泽不答反问,声音低沉:“你夤夜至此,是为探访雪月阁?”

她早已习惯他这反问的脾性,坦然道:“莫非公子亦是?”

“祖上与雪月阁渊源颇深,叶某心中……亦有大惑未解。”他坦言。

雪月颔首,不再追问。

“我以为你会问,所惑为何?”他语气似有探究。

“是么?我竟不知……”雪月话音未落,一道凌厉剑光破空斩来,快逾闪电!

叶长泽反应如电,揽住她腰身疾旋数丈,堪堪避开那致命锋芒。

“何人在此?竟敢擅闯雪月阁禁地!”清冷女声自虚无中响起,带着穿透百年的肃杀。

雪月自他背上滑下,凝眸望去。只见一素衣女子手持青锋古剑,身影虚实不定,立于瘴气之中。

“你……可看得见她?”雪月急问叶长泽。

叶长泽凝神感知,除了方才那惊鸿一现的剑光与弥漫的阴寒杀气,眼中唯有无尽瘴雾。他摇头。

雪月心念电转,毫不犹豫地伸手,紧紧握住他微凉的手掌:“抓紧我!无论发生何事,万勿松手!”

他掌心微动,回握,无声颔首。

雪月深吸一口气,牵着叶长泽,一步步走向那持剑女子,神色端凝,执礼甚恭:“晚辈青冥山燕雪月,途经沧澜,敬闻此乃雪月阁故址,特来拜谒。见前方楼阁犹存,灯火未熄,故冒昧前来,拜会前辈。”

那女子目光如电,在她与叶长泽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雪月脸上,眼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连握剑的手都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你……能看见前方楼阁?”

“正是。”雪月坦然承认。

女子沉默片刻,周身凛冽之气稍敛,声音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我……已在此等候二位……百年之久。”

百年?!雪月心头剧震。

“前辈可能……解晚辈心中之惑?”她声音微颤。十八载身世迷云,师尊讳莫如深,答案近在咫尺!

“由此而入,汝心中所惑,自有解答。”女子抬手,指向那灯火深处。

就在此时,雪月感到紧握的手猛地一紧!身侧的叶长泽眼神骤然迷离涣散,仿佛陷入某种幻境,眸底雾气弥漫,复杂难辨。

“小心,站我身后。”他低语传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将她的手握得更牢,目光却穿透她,死死锁住那一片唯有她能见的灯火楼台,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