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没有直接询问你缘由就把你关了禁闭，也没来看你，怪我吗？”许大的语气里有种不易察觉的歉意。
陈龙阳沉默着，轻轻摇了摇头。
若非许大抢先把他就地控制，恐怕上头的调查组早就下来拿人了。
“你小子，胆子是真的大。”许大话锋一转。
“上个月，越国派人过来，跟我们签了边防互不侵扰条约。”
他看着陈龙阳没什么变化的表情。
“你那一次冲动行事，确实让我们在外交谈判上陷入被动。”
“但是……”许大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也不能否认，你那雷霆手段，着实把对面打疼了，也打怕了。”
“现在边境线上，他们的人老实多了。”
陈龙阳依旧没说话。
“那既然条约都签了，这次调查组下来，是做什么的？”他终于开口。
“哼，条约是条约，面子是面子。”许大冷笑一声。
“越国军方那帮人咽不下这口气，签着条约，背地里却向上面施压，指名道姓要求把你送上军事法庭，给他们一个交代。”
陈龙阳闻言，眼神锐利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哦，原来是这样。”
他站直了身体。
“明白了，什么时候动身？”
“动身？”许大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去哪儿？军事法庭一日游？”
“想得倒挺美。”
许大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
“送你上军事法庭也是关，我这儿提前关过了，难道还关上瘾了不成？”
“一码归一码，哪有因为一件事挨两次罚的道理。”
陈龙阳微微一怔，看向许大。
“那您这边……”
“我？”许大摆摆手，“放心，扒不了我这身皮。”
“最多就是挨几句批评，写几份检查报告，再扣点津贴什么的。”
“好歹我也是军事委员会挂名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过……”许大的语气沉了下来。
他看着陈龙阳，目光复杂。
“你小子，这身军装，恐怕是保不住了。”
陈龙阳的身形似乎僵硬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部队有部队的铁律。”许大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
“作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
“你这次的行为，不管初衷如何，结果怎样，终究是越过了那条线。”
陈龙阳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自己军装的袖口上。
这身橄榄绿，好像已经长在了他的骨头上。
许大看着他这副模样，喉咙里像是梗着什么，重重地咳了一声。
“小子，记不记得你小时候？”
陈龙阳的视线缓缓抬起。
许大的声音带着点遥远的意味。
“那年我去非洲执行维和任务，地图上没标的一个鬼地方。”
“顺手端了个‘狼窝’，专养杀手，顺带贩卖淘汰品的‘训练营’。”
“遍地都是死人，还有些没死透的。”
许大顿了顿，眉头不自觉地皱紧。
“你就在那堆尸体和烂肉里头。”
“浑身是伤，泥猴儿似的，就剩一双眼睛还有光。”
陈龙阳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当时你那眼神，啧。”许大咂摸了一下嘴，“跟现在不一样。”
“不是狠，也不是毒，就是……冷。”
“像头受了伤，独自舔舐伤口，随时准备扑上来拼命的小狼崽子。”
“周围那些要么麻木，要么疯狂，只有你小子，眼睛里头干净，就是要活下去。”
“我当时就想，这小子，带回去是个好苗子。”
许大自嘲地笑了笑。
“当然，捡你回来的时候，老子自己都觉得有点疯。”
“报告打上去，说捡了个孤儿，背景复杂，疑似受过非人道训练。”
“嘿，带个潜在的煞星回国，我们那老政委差点没把我皮给扒了。”
许大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水。
“后来呢？麻烦确实没少找。”
“军事素质，没得挑，全国都数得上号。”
“可你这思想，这性格……”许大摇摇头，手指敲了敲桌子。
“认死理，犟得跟头驴似的，觉得对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动不动就想掀桌子，总觉得拳头能解决一切。”
“这次就是，脑子一热，人冲过去了。”
“我知道，你心里那块疤，太深了。”
“从小缺的东西，部队能给你铁打的筋骨，能给你荣誉，但给不了你缺失的那些玩意儿。”
“情感？信任？那对你来说，太难。”
许大的语气平静下来。
“有些东西，不是穿上这身军装就能弥补的。”
“或许，脱了它，对你来说，不全是坏事。”
他看着陈龙阳，目光深沉。
许大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尽量放得随意些。
“对了，跟你说个事儿。”
陈龙阳没什么反应。
许大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
“前些年，国家不是搞了个什么国家公民DNA数据库嘛。”
“到处采血留档，说是方便寻亲找人，也方便破案。”
“当时动静挺大，咱们队里也统一弄了。”
“我当时就寻思，你小子这来历不明不白的，档案里父母那栏空着，看着扎眼。”
“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你那份儿也给报上去了，走了个程序，录入了库里。不过这事儿我担了点风险，毕竟你来历特殊，按规定是不太合规的。”
许大嘿嘿笑了两声。
“你猜怎么着？”
“放那儿好几年没动静，我都快忘了这茬了。”
“前阵子系统升级，又做了一次全国大比对。”
“嘿！”许大猛地一拍大腿。
“你还真别说，就这么瞎猫撞上了！还真就给你对上了一家！”
陈龙阳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许大。
那双原本黯淡空洞的眼，瞬间被点亮了。
那光芒，锐利得几乎刺眼，里面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微弱的渴望。
“父母？”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沙哑。
“嗯。”许大看着他这副样子，脸上露出了这些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具体情况还得核实，但初步比对结果，八九不离十。”
“人家也找了你很多年了。”
许大往椅背上一靠，长舒了口气。
“小子，部队能给你的，该给的，不该给的，都给了。”
“有些东西，它给不了。”
他看着陈龙阳眼里重新燃起的火焰。
“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或许，你可以自己去找回来。”
“家，亲人……这些玩意儿，老子也不懂，但总归是个人活着的念想。”
“去吧，去找找看。”
许大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这回，别再给老子捅娄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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