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龙阳在老旧的巷子内，七拐八绕，终于是找到了五幢。
他抬头望着眼前这栋斑驳破败的小矮楼，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多年来的奔波和期盼，此刻竟沉淀成一种近乎胆怯的复杂情绪。
那股子非要立刻见到人的火急火燎，变成了手足无措。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口袋，指尖传来空空荡荡的触感。
喉咙有些发干，心跳也乱了章法。
就在陈龙阳站在楼道口，内心天人交战之际，一个清脆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喂，你杵这儿干嘛呢？挡路了不知道？”
陈龙阳猛地回神，转过身。
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校服裙的小姑娘正鼓着腮帮子瞪着他。
看年纪，大概十三四岁。
“哦，不好意思。”他连忙往旁边让了让，“我找个地址。”
目光落在女孩脸上，他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这眉眼……有点熟悉？
“这儿就是五幢，门牌那么大你看不见啊？”小姑娘说话挺冲，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找谁？”
“我找五幢201。”
“201？”小姑娘的音调瞬间拔高，警惕地后退了半步，“你谁啊？你去201干嘛？”
陈龙阳看着她那副防备的样子，心中一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
“我找我爸妈。”
“什么？”小姑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睛瞪得溜圆，“找我爸妈？你搞错没有？”
她叉着腰。
“听说201家里就一个闺女，什么时候冒出你这么大个儿子了？”
“我没胡说。”陈龙阳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飘，“我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我找了他们很多年，才找到这里。”
小姑娘脸上的嘲讽和警惕慢慢凝固了。
她再次仔细地看向陈龙阳，那是一种探究的、带着困惑的审视。
奇怪，刚才那点熟悉的影子，好像更清晰了些。
这人看着不像坏人，眼神里的东西……很复杂，也很沉重。
她抿了抿嘴。
“行吧，”她盯着陈龙阳的眼睛，“那你跟我上来。”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女孩说着，率先转身上了吱呀作响的楼梯。
“咚咚咚！”木门被敲得震天响，伴随着女孩毫不客气的大嗓门：“爸！开门！我给你捡了个大儿子回来！”
陈龙阳站在楼道里，被这称呼砸得一懵。
捡……捡了个大儿子？这丫头片子，是……他妹妹？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门开了。
一个头发花白，面带倦容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眉头紧锁。
“陈欣欣，瞎嚷嚷什么！”男人的声音带着疲惫。
“吵到你妈休息了！”
“不是瞎嚷嚷，爸，是真的！你快看！”陈欣欣侧身让开，手指直挺挺地指向身后的陈龙阳。
男人的目光顺着女儿的手指望过来，落在陈龙阳身上。
起初是疑惑。
随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几分。
他抬起双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再看，眼前的青年轮廓依旧，那眉眼间依稀可见的熟悉感，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
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没说话，转身就往屋里冲。
陈欣欣看着父亲失态的背影，再看看旁边站着的、神情复杂的陈龙阳，心里那点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这人，真是她哥？
没一会儿，男人又冲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边角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他举着照片，颤抖着，凑近了，仔仔细细地对着陈龙阳的脸比对。
光线昏暗的楼道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像……真像……”他喃喃自语，声音哽咽。
下一秒，照片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在地。
那双本就浑浊的眼睛瞬间被泪水淹没，通红一片。
他猛地张开双臂，一把将陈龙阳死死抱住。
“儿啊！我苦命的儿啊！你跑哪儿去了啊！”沙哑的哭喊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
陈龙阳全身僵硬。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太猛烈。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父亲身体的颤抖，那滚烫的泪水透过薄薄的衬衫，灼痛了他的肩膀。
他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父亲的背上，笨拙地拍了拍。
“爸……”
这一声，干涩，沙哑，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哎！哎！”陈父哭得更凶，却又带着笑，“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他松开陈龙阳，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激动地转向女儿。
“欣欣！快！快去里屋把你妈扶出来！告诉她！阳阳回来了！咱们的阳阳回来了！”
陈父语无伦次，脸上的泪痕和笑容交织在一起。
他再次抓住陈龙阳的手臂，用力将他往屋里拉。
“儿啊，快进来！这就是你的家！让爸好好看看你！”
踏进家门的那一刻，陈龙阳只觉得天旋地转。
屋内的陈设简单而陈旧，带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是因为光线，而是因为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从小被人贩子转卖，辗转各地，吃尽苦头，他咬着牙，没哭。
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挑战极限，皮开肉绽，他忍着痛，没哭。
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与死神擦肩，血染战袍，他绷着神经，没哭。
可现在，站在这间狭小却被称为“家”的屋子里，感受着父亲滚烫的体温，他再也控制不住。
泪水无声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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