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太阳穴上来回穿刺。帝辛呻吟一声，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艰难地挣扎出来。眼前是模糊的光影，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血色纱幔，摇曳不定，带着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他记得那场火，鹿台之上，熊熊烈火席卷了一切，吞噬了他的宫殿，他的王朝，以及他最后的尊严。肌肤被灼烧的焦臭，骨骼被烤裂的噼啪声，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绝望与不甘，都还那么清晰，仿佛就发生在上一刻。
他猛地睁开眼睛，试图驱散眼前的迷雾。
光线柔和了许多，不再是记忆中那般刺眼夺目。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酒香，混杂着名贵香料的甜腻气息，还有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耳边，是丝竹管乐交织的靡靡之音，间或夹杂着几声娇媚入骨的低笑。
这不是鹿台，更不是地府。
帝辛晃了晃依旧沉重的脑袋，视野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极致的奢华。巨大的青铜酒爵闪烁着幽暗的光泽，案几上堆满了珍馐美味，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地面铺着厚实而柔软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殿内立柱雕龙画凤，穹顶镶嵌着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晕，将整个宫殿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带着几分梦幻般的朦胧。
数十名身着轻薄纱衣的宫女，身姿婀娜，穿梭其间，她们的面容年轻而姣好，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刻意讨好的意味。
一个容貌尤其出色的宫女，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盛满了琥珀色酒液的玉樽，跪在他身前，声音娇滴滴地劝道：“大王，夜深露重，您已饮了不少，不若再饮此樽，早些安歇？”
帝辛的目光落在她年轻的脸庞上，那张脸上带着一丝不安，一丝谄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张脸，他有些印象，却又想不起具体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绝非他沉湎酒色晚期，那些被他宠幸过的，或是因他而死的宫人。这张脸，太年轻了，也太……生涩了。
心中猛地一震，一个荒唐而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年轻而有力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光洁而富有弹性，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在血管中奔腾流淌，肌肉中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这绝不是他记忆中那双枯槁、苍老、沾满血腥与绝望的手。那双手，曾紧握过象征人王权柄的轩辕剑，也曾无力地垂落在鹿台的灰烬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酒气与香料味直冲脑门，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醒。
目光缓缓扫过大殿。
他看到了费仲，那个巧言令色、最终将他引入歧途的奸佞之臣。此刻的费仲，比他记忆中年轻了至少二十岁，脸上还没有那么多深刻的皱纹，但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的精明与谄媚，却是一如既往的熟悉。他正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朝着自己这边示意。
旁边不远处，是尤浑。尤浑的身材依旧有些臃肿，但远没有日后那般肥胖不堪。他同样举着酒杯，笑容可掬，眼神中充满了讨好与巴结。
还有那些臣子，一些熟悉的面孔，一些模糊的印象，他们都比记忆中的模样要年轻许多，神态间也少了几分末世的沉重与绝望，多了几分对新王的恭敬与期盼，当然，也夹杂着各自的小心思。
大殿的布置，虽然奢华，却还没有到后期那种穷奢极欲、天怒人怨的地步。一切的陈设，都透着一种……初期的华美与喜庆。
帝辛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刻奔涌。他努力地回忆着，试图将眼前的景象与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重合。
是了，是那场宴会！
他刚刚继承大统，成为大商之主，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为了庆祝他登基，也为了显示新王的恩威，宫中特意举办了这场盛大的宴饮。他记得，就是在这场宴会上，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受到了作为人王的权柄与享受，也是从这里开始，他逐渐放松了对自己的约束，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他刚刚继位不久的时候！回到了那个悲剧尚未完全上演，一切都还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时刻！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让他浑身巨震，几乎难以自持。
前世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痛苦、悔恨、不甘、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那浓郁的酒香，此刻闻在他鼻中，不再是甘醇，而是催命的毒药。那悦耳的丝竹管乐，听在他耳中，不再是享受，而是亡国的序曲。那些娇媚的笑语，此刻在他听来，比厉鬼的哭嚎还要刺耳。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胃中翻江倒海。
那宫女见他脸色不对，面露关切，又将酒樽往前递了递，柔声道：“大王？您可是有何不适？”
帝辛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深邃的眸子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缓缓地抬起手，没有去接那玉樽，而是轻轻一推。
“啪嗒——”
玉樽从宫女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响。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出来，在地毯上晕开一团深色的痕迹，如同绽开的死亡之花。
这声音不大，但在充斥着靡靡之音的宫殿中，却显得格外突兀。
原本喧闹的宫殿，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音乐声戛然而止，舞女们的舞姿僵在半空，臣子们的谈笑声也瞬间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高踞王座之上的帝辛。
费仲和尤浑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们有些茫然地看着帝辛，不明白这位素来喜好宴饮的新王为何突然有此举动。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和不安。
帝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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