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的秋夜来得格外早，当最后一抹夕阳沉入山峦，寿王府的铜制门环便结上了薄薄的霜花。杨玉环蜷缩在雕花榻上，望着窗棂间漏进的月光发呆。白日里温泉宫的情景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循环——唐玄宗温热的呼吸、沾着朱砂的狼毫、还有那句“赐你梅园居住“，每一个片段都像淬了毒的银针，扎得她心口生疼。
“王妃，殿下回来了。“绿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杨玉环慌忙起身，却因跪坐太久双腿发麻，险些摔倒。铜镜里，她鬓发散乱，眼角还残留着泪痕，活像个失魂落魄的幽魂。
李瑁跨进房门时，玄色披风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他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在看清妻子模样的瞬间骤然阴沉，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谁欺负你了？是那个昏君？“他的手掌抚过她额角的淤青，那是今日磕头时留下的伤痕，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怒火。
杨玉环摇头，将脸埋进他胸前，听着熟悉的心跳声，眼泪再次决堤。她不敢说出皇帝的逾矩之举，只含糊道：“不过是在宫里受了些闲气。“可李瑁何等聪明，瞥见她裙角未干的酒渍和袖口的朱砂痕迹，心中已然明了。
“我明日就进宫！“他猛地起身，腰间佩剑撞在案几上发出清鸣，“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他离你远些！“
“不可！“杨玉环死死拽住他的衣袖，“你若冲动，只会让事情更糟。“她想起高力士那句“陛下不过是想在你身上寻个慰藉“，突然觉得讽刺至极。皇家的慰藉，对他们而言却是致命的枷锁。
深夜，寿王府的书房亮起烛光。李瑁摊开舆图，目光扫过长安周边的布防。自从太子被废，他麾下的亲卫便被明里暗里削减，如今能调动的兵力，不过数千。杨玉环握着他冰凉的手，轻声道：“我们需要盟友。“
与此同时，兴庆宫内的椒房殿却一片歌舞升平。丽妃斜倚在金丝楠木榻上，看着舞姬们跳着新排的《胡旋舞》，涂着丹蔻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案几。一名贴身宫女悄然上前，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寿王妃竟敢拒绝陛下？“丽妃猛地坐直身子，翡翠耳坠撞出清脆声响，“好个不识抬举的贱人！“她抓起案上的鎏金香炉，狠狠砸在地上，“去，告诉李林甫，该是时候让寿王殿下'犯些过错'了。“
第二日清晨，高力士带着一队宫娥再次踏入寿王府。这一次，他们抬着的不是舞衣，而是整整十箱江南进贡的云锦。“陛下说了，寿王妃的琴音举世无双，理当配最华贵的衣裳。“老太监笑容可掬，眼神却冷得像冰，“三日后便是重阳节，陛下在曲江池设宴，寿王妃可莫要推辞。“
送走宫使，李瑁看着满院的绸缎，突然笑出声来。那笑声带着绝望的意味，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宣战书。“他转身握住杨玉环的手，掌心滚烫，“阿环，我们逃吧。去蜀中，去岭南，只要能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长安！“
杨玉环却摇头。她想起洛阳老家的叔伯，想起寿王府上下数百口人，轻声道：“我们逃了，杨家怎么办？那些追随你的将士怎么办？“她取出藏在暗格里的密信，上面记载着李林甫勾结蕃将的证据，“我们要做的不是逃，而是让陛下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
然而，局势的恶化远比他们想象得更快。当晚，寿王府的马厩突然起火，三匹御用的汗血宝马葬身火海。还未等李瑁查明真相，御史台的弹劾奏章已然递到御前——“寿王纵奴行凶，损毁御用马匹，实乃大不敬之罪“。
朝堂之上，李林甫抚须笑道：“陛下，寿王向来贤德，许是下人所为。但国有国法，还请陛下严惩，以正视听。“他的目光扫过阶下脸色铁青的李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唐玄宗捏着奏章的手指关节发白。他想起温泉宫那夜杨玉环颤抖的睫毛，想起她笔下晕染的朱砂红梅，心中一阵烦躁。“削去寿王三分之二的食邑，禁足府中三月。“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响，惊起梁间沉睡的燕雀。
消息传回寿王府时，杨玉环正在修剪梅枝。剪刀“咔嚓“一声，斩断的花枝落在雪地上，殷红如血。她望着漫天飞雪，突然想起梅妃的结局——那个被世人称作“仙子“的女子，最终也不过是香消玉殒在这冰冷的皇宫。而她和李瑁，又该如何在这暗流涌动的漩涡中求生？
夜色渐深，寿王府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书房的窗棂后，两道身影仍在烛火下低语。李瑁握着剑，杨玉环抚着琴，他们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这一次，他们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