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的烛火将玉真别苑的水榭照得通明，鎏金宫灯在水面投下晃动的光影，宛如碎金浮动。杨玉环立在九曲桥中央，广袖低垂，腕间珍珠流苏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羯鼓低沉的前奏响起，如同闷雷自天际滚来，惊起荷塘中沉睡的锦鲤，搅碎一池月影。
她的足尖率先轻点桥板，月白鲛绡裙摆如流云般舒展。第一声琵琶弦音破空时，杨玉环骤然旋身，红绸自腰间飞扬而出，在空中划出艳丽的弧线。唐玄宗猛地坐直身子，手中的夜光杯险些跌落——她起舞的姿态，既不似梅妃的清冷淡雅，也不同于武惠妃的明艳华贵，倒像是山野间自由翱翔的凤凰，带着与生俱来的灵动感。
“好！“玉真公主率先击节赞叹，手中的檀香木扇拍在掌心发出脆响。乐声陡然加快，羯鼓如急雨般密集，杨玉环的步伐愈发轻盈。她忽而腾空跃起，裙裾绽开如盛开的白莲，珍珠流苏簌簌作响；忽而俯身贴近水面，倒影与真身重叠，恍若双生。观礼的宫人们屏息凝神，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惊扰了这画中才有的景象。
当笛声奏出婉转的副歌，杨玉环的动作突然舒缓。她广袖轻扬，红绸在空中缓缓盘旋，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月光透过她半透明的鲛绡舞衣，在肌肤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勾勒出若隐若现的曲线。唐玄宗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恍惚间竟看到了三个重叠的幻影：武惠妃的妩媚、梅妃的清冷，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鲜活灵魂，在她身上完美交融。
舞至高潮，所有乐器骤然停歇，唯有羯鼓以雷霆万钧之势响起。杨玉环旋身而起，红绸如惊鸿般掠过众人头顶，直扑唐玄宗所在的主案。案上的葡萄美酒被劲风掀起，酒液飞溅如血，洒在皇帝玄色锦袍上。她凌空折腰的瞬间，白玉兰簪突然松脱，青丝如瀑倾泻而下，遮住了她泛红的脸颊。
这惊险的一幕让全场哗然。玉真公主手中的扇子捏出了褶皱，高力士下意识伸手去扶唐玄宗，却见皇帝本人已站起身来，眼神炽热地望着舞中的女子。杨玉环落地时身姿微晃，却在踉跄间迅速调整，指尖轻触水面，惊起涟漪无数。她抬眸望向主案，与唐玄宗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四目相对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
乐声再次响起，却是从未有人听过的变奏。杨玉环广袖翻飞，红绸时而如烈焰燃烧，时而似游龙戏水。她将李瑁教她的胡旋技巧融入其中，裙摆飞旋间，竟在地面转出一道银光闪烁的圆环。观礼的乐师们目瞪口呆——这段变奏不仅将西域胡乐的奔放与中原雅乐的婉转完美融合，更在其中暗藏《秦王破阵乐》的激昂节奏，彰显出非凡的气魄。
“此曲...此舞...“唐玄宗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他曾见过无数宫廷乐舞，却从未想过有人能将《霓裳羽衣》演绎得如此惊心动魄。汗水顺着杨玉环的脖颈滑落，浸湿了锁骨处的银丝刺绣，她却浑然不觉，全身心沉浸在舞蹈之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洛阳街头与李瑁共赏杂耍时的欢笑，寿王府中彻夜编排舞乐的专注，还有在太真观中独自落泪的深夜，此刻都化作肢体语言，在水榭中尽情释放。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空中，杨玉环以一个优雅的下腰动作收尾。她的发丝垂落地面，红绸蜿蜒如血，整个人宛如一幅绝美的丹青。全场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玉真公主眼眶泛红——她太清楚这惊鸿一舞背后的艰辛，那个曾被丽妃党羽欺辱的柔弱女子，此刻竟爆发出如此强大的生命力。
“太真，这舞...当真为你独创？“唐玄宗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杨玉环跪伏在地，额头触到冰凉的石板：“回陛下，此舞融合了胡旋、剑器之技，又取《秦王破阵》之韵，确是民女所创。“她顿了顿，补充道：“寿王殿下也曾...指点一二。“
听到“寿王“二字，水榭中的气氛骤然凝固。唐玄宗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大笑出声：“好！好！瑁儿倒是有眼光！“他伸手招来高力士，“传朕旨意，赏太真观黄金百两，绸缎千匹！“
玉真公主望着兄长阴晴不定的神色，心中暗自警惕。这场惊鸿独舞虽惊艳众人，却也将杨玉环推到了风口浪尖。暗处，丽妃派来的密探早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场新的风暴，正在这歌舞升平的表象下悄然酝酿。而杨玉环起身时，目光平静地望向远方——她知道，从决定起舞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便已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