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九载深秋的午后，含元殿内鎏金兽首香炉升起袅袅龙脑香，十二扇刻着《霓裳羽衣图》的檀木屏风将宽阔的殿内隔出一方表演天地。杨贵妃斜倚在九鸾云纹榻上，指间捻着半开的秋海棠，朱唇轻抿着西域进贡的葡萄酿，目光慵懒地扫过阶下躬身待命的安禄山。
“安大人既说擅胡旋舞，可敢与本宫新调教的梨园弟子一较高下？“杨贵妃话音未落，殿内空气骤然凝滞。众臣屏息间，安禄山肥大的身躯突然重重伏地，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臣岂敢与天家子弟争辉？只求能为陛下、娘娘助兴，便是折寿十年也甘愿！“
唐玄宗斜倚蟠龙宝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玉镇纸。自杨贵妃开口，他便察觉到爱妃眼中跃动的好奇——那是她初见《霓裳羽衣曲》时才有的光芒。“既如此，“皇帝抬手示意乐工就位，“便让朕看看，范阳节度使的胡旋舞，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鼓点如骤雨突落。四名粟特乐师跪坐在波斯毛毯上，手中的胡箜篌、筚篥与羯鼓交织出激昂旋律。安禄山宽大的绯色胡袍下摆缀着九道金线，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扫过地面，惊起一片细密金粉。这位体重近三百斤的节度使，竟以不可思议的轻盈跃起，腰间银铃骤然炸响。
杨贵妃手中的夜光杯轻轻一颤。她看着安禄山以左脚为轴飞速旋转，袍袖鼓胀如帆，整个人仿佛化作一团燃烧的火焰。殿外秋风卷着落叶扑在窗棂上，却不及舞者带起的气流强劲，案上宣纸被掀得哗哗作响，几支羊毫笔竟被吹落在地。
“好！“安禄山突然高喝一声，旋转戛然而止。他单膝跪地，右拳重重捶在胸口，浑浊的汗珠顺着络腮胡滴落。殿内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如雷掌声。杨贵妃却微微蹙眉——方才旋转时，她分明看见安禄山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狼一样的光芒。
“安大人这身子......“高力士赔笑着上前搀扶，却被安禄山挥手拒绝。节度使喘着粗气道：“陛下，臣这胡旋舞还有'九转连环'的绝技，只是......“他刻意顿住，偷眼望向杨贵妃。
“但说无妨。“唐玄宗端起茶盏，茶盖刮着浮沫的声音格外清晰。
“此舞需女子配合，以绸带牵引。“安禄山声音愈发谦卑，“若能得贵妃娘娘一缕罗带，便是蓬荜生辉......“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杨贵妃指尖的海棠花瓣悄然坠落，胭脂色在金砖上洇开。高力士偷瞥皇帝铁青的脸色，正要出言圆场，却见杨贵妃轻笑出声：“本宫这茜色披帛，可配得上安大人的舞步？“
她解下披帛的瞬间，唐玄宗握茶盏的指节骤然发白。那是他去年生辰所赐，上面绣着并蒂莲的珍贵贡品。只见杨贵妃轻抛披帛，茜色如流霞般落在安禄山手中。节度使肥硕的脸上闪过狂喜，不等乐声再起，已抓着绸带旋身而起。
这次的舞蹈比先前更加狂野。安禄山拽着披帛的一端，将杨贵妃的衣袖带得微微扬起。他的旋转轨迹刻意贴近贵妃榻，带起的劲风拂乱了杨贵妃鬓边的珍珠步摇。乐声达到高潮时，他突然松开绸带，整个人如陀螺般直冲殿顶，袍角险些扫翻案上的鎏金博山炉。
“小心！“杨贵妃惊呼出声。却见安禄山在即将撞上蟠龙藻井的刹那，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折腰姿势急停，稳稳落在距离龙椅三步远的地方。满殿寂静中，他高举着染了贵妃香泽的茜色披帛，高呼：“陛下洪福齐天，此舞便叫'天旋地转拜君恩'！“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却掩不住唐玄宗指节叩击龙椅的轻响。杨贵妃重新执起披帛，发现边缘竟沾着几缕油腻的汗渍。她不动声色地将披帛叠好，余光瞥见安禄山正用袖口擦拭额头，那目光却似有实质般，黏在她腕间新戴的红玉镯上。
当夜，华清宫的海棠汤雾气氤氲。杨贵妃浸在温泉中，看着水面漂浮的玫瑰花瓣出神。“娘娘还在想今日的胡旋舞？“侍女捧着熏香的罗帕上前，“那安禄山看着粗笨，舞起来倒像头......“
“住口。“杨贵妃突然沉下脸。她想起安禄山旋转时，那对藏在肥肉褶皱里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的，分明不是臣子对君上的敬畏，而是饿狼见到猎物时的贪婪。水面突然泛起涟漪，她猛地将玉镯掷入水中，惊碎一池花影。
此刻的安禄山正在驿馆内，对着铜镜反复练习方才舞蹈中的得意动作。窗棂外，长安的夜色浓稠如墨，他摸着怀里偷藏的半片海棠花瓣——那是杨贵妃起身时，从发间飘落的。“快了，“他对着镜中自己扭曲的倒影狞笑，“这大唐的天下，迟早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