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煤油灯在风中摇曳,灯光投下一圈圈昏黄的光晕。
陈昭的目光紧锁着林晚棠指尖的镊子,金属尖端刚触到圣痕徽章的暗纹时,那枚暗红晶体突然泛起血雾般的微光,在玻璃器皿上折射出诡异的红影。
阿福缩在门后,轻轻吸了口气,鼻腔里还残留着铁锈味——那是他偷东西时常闻到的味道,像极了三年前他娘咽气时枕头下的铜钥匙散发的气息。
他裤兜里的第二枚徽章硌得大腿发麻,仿佛藏着某种不安的秘密。
“哥,这玩意儿在发烫。”阿福的声音微微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的木屑,指甲缝里嵌进几丝碎屑,带着木质的温热与粗糙。
陈昭没回头,他看见林晚棠的睫毛在镜片后剧烈颤动,橡胶手套的指尖沁出细汗,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她握刀的手有些不稳,解剖刀划开徽章外壳的瞬间,三双眼睛同时屏住了呼吸——米粒大小的玻璃管静静地躺在金属槽里,里面的液体随着林晚棠的动作轻轻晃动,如同一滴凝固的血,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微型注射器。”林晚棠低声说道,钢笔在记录本上戳了个小洞,“内置弹簧触发装置,佩戴超过七十二小时就会刺破皮肤。”她用探针挑起玻璃管,荧光标记在灯下显出一行小字,“追踪剂,频率……和薇拉的蛇形项链同波段。”
陈昭的后槽牙咬得发疼,舌尖尝到了一丝铁锈味。
三天前他在废车堆里救哑妹时,那姑娘脖子上的红印突然在脑海里炸开——原来不是被荆棘刮伤的,而是这鬼东西扎的。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刃,刀柄上的防滑纹硌得掌心生疼:“他们要这些人做什么?当移动信号塔?”
“不止。”林晚棠摘下手套,指节抵着下巴,“追踪剂里混了神经毒素,长期注射会降低痛觉阈值。”她翻开老周的病历本,上面画着后背上蜿蜒的血纹,“那些说‘圣痕显灵’的信徒,其实是毒素侵蚀神经产生的幻觉。”
窗外传来老周的铜铃声,混着流民们含混的“伊卡洛斯大人”,像团黏在人喉咙里的蛛网,低沉而令人窒息。
陈昭突然笑了,笑得阿福打了个激灵——他知道这是陈昭要搞事的前兆。
“去把老周请来。”他拍了拍阿福的肩膀,肩骨隔着布料传来轻微的震动,“就说我想通了,愿意在铁壁设圣坛。”
老周进门时,粗布袍子上还沾着草屑,空气中浮起一股干枯植物混合汗水的气味。
他盯着陈昭桌上的半袋压缩饼干,喉结滚了三滚:“陈兄弟……你这是……”
“你们的圣水确实管用。”陈昭推过饼干,指甲在桌沿敲出轻快的节奏,声音清脆如石子落地,“我铁壁有二十个壮劳力,要是神能保佑我们,分坛的物资分你们三成。”他看见老周的眼睛亮得像被踩碎的玻璃渣,“但得今晚就布置圣坛,我怕流民等不及。”
老周走后,顾清欢从里屋出来,发间的银簪闪着冷光,脚步轻得像落叶。
“你把压箱底的饼干都给了他。”她弯腰拾地上的茶盏碎片,指腹被瓷片划破也不躲,鲜血渗出,带着铁腥味,“那是最后半袋。”
“所以得让老周觉得这买卖值。”陈昭接过她手里的碎瓷,用衣角裹住她的伤口,布料摩擦间传递着体温,“等他带人进铁壁,雷耀的巡逻队早把路口封死了。”他望向窗外渐浓的夜色,风掠过屋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哑妹会切断东边的电线,秀姐带着妇女队埋伏在粮仓后面——那些信徒手里只有木杖,掀不起浪。”
顾清欢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比茶盏碎片还凉,却带着股让人心安的力道:“你答应过我,不拿自己当饵。”
“我什么时候当饵了?”陈昭挑眉,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的银簪,冰冷的金属贴着柔软的发丝,“我是钓鱼的人。”
月上中天时,铁壁东边的探照灯“啪”地灭了。
陈昭蹲在瞭望塔上,看着老周带着七个信徒摸黑往空地走,每个人脖子上的圣痕徽章都泛着幽光,像一串被线串起来的血珠,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行动。”他对着怀表敲了三下——那是雷耀和秀姐约定的信号。
黑暗里突然亮起十支火把,光影交错间,铁壁像是被点燃了一角。
雷耀带着巡逻队从左右包抄,战术刀出鞘的声音像群蛇吐信;秀姐举着从废车拆下来的铁棍冲在最前,她身后跟着二十个握着菜刀、扳手的妇女,喊杀声撞得城墙簌簌落灰。
老周的铜铃掉在地上,被雷耀的皮靴碾得粉碎,金属扭曲的声音刺耳难听。
“别……别动手!我们是神的使者!”老周瘫坐在地,裤裆渗出暗黄的水痕,尿液顺着布料渗透开来,空气中弥漫着酸涩的气味。
陈昭从瞭望塔跳下来,靴跟碾住他的手背:“神的使者会尿裤子?”
七个信徒缩成一团,其中卖野菜的王婶突然尖叫着去抓脖子上的徽章——她后颈的红印已经肿成紫色,像条正在腐烂的蚯蚓,隐隐泛着脓光。
哑妹挤开人群,用手语比了个“疼”,然后掏出小剪子帮王婶剪断徽章链。
金属碰撞声清脆响起,夹杂着一声压抑的呻吟。
陈昭看见她指尖缠着的纱布,那是前天她为救阿福被变异鼠咬的,纱布边缘已经泛黄,透着药水味。
“带老周去审讯室。”陈昭扯下领口的方巾,给王婶捂住后颈,“其他人送医疗点,林晚棠说用盐水冲洗能缓解毒素。”他转身时,瞥见柱子蹲在墙角发抖,怀里还抱着没来得及点燃的香烛。
那是三天前陈昭给流民发的,说“敬神要用最好的”。
“原来……他们不是来救我们的。”柱子的声音像被踩碎的瓷片,沙哑又破碎,“秀姐的儿子发高热,我求老周给圣水,他说要等圣痕显……原来圣水是毒药。”
陈昭没说话。
他摸出怀里的小瓶,里面装着从老周水壶里偷的“圣水”——林晚棠化验过,那是掺了镇定剂的雨水。
瓶子在他手中慢慢发热,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温暖。
他想起三天前阿福偷圣水被抓住时,故意摔进草堆护着瓶子的机灵劲。
这些人不该被当傻子耍。
审讯室的油灯被风刮得忽明忽暗,火苗跳跃间,映出老周额角不断滴落的汗珠,落在青石板上,摔成八瓣。
“说,薇拉要这些追踪器做什么?”陈昭把圣痕徽章按在他手背上,金属边缘刺得老周倒抽冷气。
“别……别插我!”老周突然崩溃地哭号,鼻涕泡糊在下巴上,“薇拉说……伊卡洛斯大人需要活容器,等所有徽章激活,就会派使者来收……收魂!”他剧烈咳嗽着,“她……她脖子上的蛇是活的,我见过它喝信徒的血!”
陈昭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想起三天前在山丘上看见的银光,想起薇拉蛇形项链的眼睛——那根本不是宝石,是活物的瞳孔。
他捏着徽章的手青筋暴起,突然用力把徽章拍在桌上,金属撞击声惊得老周一哆嗦。
“阿福。”陈昭喊了一嗓子,“带两个人去医疗点,把王婶他们的徽章全拆了。”他转向门口,雷耀正抱着枪站在那,“你带巡逻队搜铁壁所有角落,别让漏网的信徒传信。”最后他看向顾清欢,她不知何时换了身劲装,短刃在腰间闪着冷光,“你和秀姐守着流民,别让他们恐慌。”
众人领命散去时,林晚棠抱着笔记本冲进来,发梢还沾着实验台的酒精味:“追踪器的频率我记下来了,是……等等,你要去哪?”
“找薇拉。”陈昭扯下墙上的地图,用短刃扎在西北山丘的位置,金属插入墙面的闷响清晰可闻,“她不是说蝼蚁在挣扎么?”他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现在该轮到猎人收网了。”
林晚棠刚要说话,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陈昭冲过去时只看见片银白的发尾,像团被风吹散的雾。
他摸了摸窗台,残留的体温还带着蛇类特有的黏腻——是薇拉的蛇形项链。
“她听见了。”林晚棠举起笔记本,屏幕上跳动的频率突然紊乱成一片雪花,“追踪器信号被干扰了。”
陈昭盯着西北方的荒原,那里有团若隐若现的阴影,比夜色更浓。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刃,这次刀柄不再滑腻,掌心的汗把防滑纹浸得温热。
“正好。”他转身对林晚棠笑,“等你解析出正确频率,就是我们顺着线摸到蛇窝的时候。”
林晚棠低头记下紊乱的波段,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在荒原深处,一座由白骨堆砌的祭坛下,蛇形项链正缠在薇拉的颈间,蛇头吐着信子,将铁壁发生的一切,原封不动地送进了黑暗中的那团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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