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黎掀轿帘时，热气裹着人声“轰”地涌进来。
青石板上的人比昨日密了三倍，马扎摞着马扎，食盒碰着食盒，连茶楼跑堂搬来的桌子都被挤得歪了半寸。
最前头的老妇人举着香烛，见她露面便颤巍巍喊：“活神仙来啦！”人群像被点着的爆竹，“嗡”地炸开——
“姜娘子可算到了！我家小子从军三年没信儿……”
“我家闺女总做噩梦，您给看看是不是招了脏东西？”
“让让！我这儿带着刚摘的水蜜桃，给神仙当茶点！”
阿桃扶她下轿，姜九黎被推得踉跄两步，腕子却被人轻轻托住。
谢危不知何时立在轿边，玄色大氅半搭在臂弯，眼尾红痣在晨光里像颗浸了血的玛瑙：“昨日说百姓认地儿，今日倒成了认人。”
他声音低，只有她能听见。
姜九黎瞥到他袖中露出半截罗盘，想起昨夜那点烫人的震颤，喉间发紧：“王爷来监工？”
“监工倒不必。”谢危松开手，退后两步隐入人群阴影，“只是……”他目光扫过攒动的人头，“有人想在这堆火里添把柴。”
姜九黎心头一跳。
她的眼尾能看见气运流动——人群里浮着的金气比昨日更盛，像团团跳动的萤火，唯独有一缕黑丝正从西北角往摊前钻。
她坐定在竹椅上，签筒刚摆好，那缕黑气便裹着甜腻的沉水香扑过来。
“小娘子，求支姻缘签。”
姜九黎抬眼。
来人身穿月白缠枝莲裙，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水头极足，分明是新摘的露水都比不过的透亮——哪是普通百姓戴得起的？
她垂眸看对方指尖，触到的刹那，三日因果如碎片涌来：
绣楼里，金丝楠木妆台被掀翻，珠钗滚了满地；街角茶棚，丫鬟附耳低语，手里攥着写满“妖道”“邪术”的纸条；深夜的城隍庙，香灰里埋着半块染血的符纸……
“姑娘的姻缘线，缠在刀尖上。”姜九黎抽回手，指尖微微发颤。
她看见对方肩颈浮着团暗红的厄气，像团要烧穿命盘的火，“这三月莫近朱门，莫信甜言，否则……”她顿了顿，“血光之灾。”
月白裙女子脸色骤白。
她攥紧帕子，腕上翡翠撞出脆响：“小娘子莫要吓唬人，我不过是替邻家阿姊问的。”
“替人问卦，要报对方生辰八字。”姜九黎把签筒往怀里拢了拢，“姑娘没说，那这签……”她屈指敲了敲签筒，“便算的是姑娘自己。”
围观人群“哄”地议论起来。
月白裙女子耳尖通红，突然掀了帕子露出半张脸——眉如远黛，唇若樱桃，正是定国公府最受宠的嫡女苏清婉。
“姜娘子好手段。”她咬着牙笑，“我倒要看看，你这神仙手段，能不能算到自己今日的下场。”说罢转身就走，帕子甩得噼啪响，腕上翡翠撞在石墩上，裂了道细纹。
姜九黎望着她的背影，气运里那团黑火烧得更旺了。
阿桃凑过来低声：“方才那镯子，我在郡主宴上见过，是苏国公花三千两从南诏国买来的。”
“她今日来，不是问卦。”姜九黎摸出张平安符压在签筒下，“是来认我的手段。”
日头过了竿子，人群里的议论声渐渐变了味。
“听说姜半仙儿算姻缘，把苏二姑娘说得要见血？”
“可不是，我家隔壁王婶子去茶棚听书，说那是邪教的勾魂术！”
“昨日还说她准，今日倒成骗子了？”
姜九黎捏着张未写完的符纸，指尖掐得发白。
她能看见周围的金气正被黑气蚕食，像被暴雨打湿的萤火，一盏盏灭下去。
阿桃急得直搓手：“娘子，要不咱们收摊吧？苏国公府势大，咱们……”
“收摊？”姜九黎突然笑了，把符纸往案上一拍，“我姜九黎摆摊，最怕的就是没人信。”她站起来，扯了扯被揉皱的裙角，“去把东头卖菜的张阿婆，和前日算中科举的李书生请来。”
半个时辰后，张阿婆攥着菜篮子挤到摊前：“我老头子上月咳血，姜娘子给的符烧成灰泡水喝，如今能下田了！”李书生举着中举的皇榜，声音洪亮：“我考前求了支签，娘子说‘墨染青云’，今日放榜，我正好是二甲第七！”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姜九黎趁机抓起朱砂笔，在黄符上画了道雷纹。
她指尖沾着功德金气，符纸刚画完便“腾”地烧起来——不是焦黑的灰烬，而是金色的火焰，飘到半空才散成星子。
“这是玄门净火符。”她声音清亮，“若我是骗子，这符早该烧出黑烟。”
百姓们哄然喝彩。
刚才还议论的老妇挤到前头，举着孙子的项圈：“姜娘子，帮我家小宝看看这长命锁……”
但姜九黎的目光，落在街角那顶缀着珍珠的软轿上。
苏清婉掀着轿帘，脸色比轿帘上的珍珠还白。
她手里攥着块碎玉，正是那只裂了纹的翡翠镯子，指节白得几乎透明。
“阿桃，收摊。”姜九黎突然说。
“可还有二十多人没算……”
“收。”她望着苏清婉的软轿调头往东，嘴角勾起冷笑，“有人等不及要唱大戏了。”
暮色漫上屋檐时，阿桃端着药碗进来，见她正盯着窗外出神：“娘子在看什么？”
“看月亮。”姜九黎指了指东边渐起的乌云，“今晚的月亮，要被乌云遮住了。”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喧哗——
“让开！让开！”
“苏二姑娘来了！带着二十个护院！”
“她手里还举着状纸，说要告姜半仙儿妖言惑众！”
姜九黎把药碗往桌上一放，瓷底磕出脆响。
她摸出袖中那张平安符，指尖摩挲着雷纹：“来得正好。”
窗外的风卷着槐叶扑进来，裹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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