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零七分，顺康医院VIP病房区的走廊还笼罩在朦胧的晨光中。护士站的电子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与远处隐约传来的早班推车声交织在一起。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值班护士林小雨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手中的咖啡洒在白大褂上，留下褐色的污渍。她顾不得擦拭，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尽头的那间病房。
病房里，叶依雪的心电图已经变成了一条笔直的绿线。她苍白的脸庞在晨光中近乎透明，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扇形的阴影。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插着一枝已经开始枯萎的白色马蹄莲。
“706室心脏骤停！“林小雨按下紧急呼叫按钮，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三分钟后，以李主任为首的急救小组冲进病房。李医生的白大褂领口还歪着，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他快速检查瞳孔反应，同时下达医嘱：“肾上腺素1mg静脉推注，准备电除颤！“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杨问兰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她身上还穿着睡袍，脚上是匆忙间穿反的拖鞋。这位平日里优雅从容的贵妇人此刻面色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依雪...我的孩子...“她想要扑向病床，被随后赶来的叶天华一把拉住。
叶天华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披在肩上，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病床上的女儿，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太阳穴处青筋隐约可见。
“200焦耳，充电完毕！“护士高声报告。
“所有人退后！“
第一次电击后，叶依雪单薄的身体在病床上剧烈地弹起又落下。散开的长发如同黑色的绸缎铺散在枕头上，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杨问兰捂住嘴，压抑的啜泣声从指缝间漏出来。叶天华的手臂肌肉绷紧，扶着妻子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继续心肺复苏！“李医生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准备第二次电击！“
王护士立即上前，双手交叠按在叶依雪胸前。每一次按压都能看到少女单薄的胸腔明显的起伏，汗水从护士额头滑落，滴在蓝色的病号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300焦耳，充电完成！“
第二次电击后，监护仪上的直线突然跳动了一下。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渐渐地，规律的波形重新出现在屏幕上。
“窦性心律恢复！血压90/60！“
病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呼气声。李医生摘下口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护士们交换着如释重负的眼神，有人已经开始记录生命体征。
就在这时，叶依雪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明亮。她缓慢地转动眼球，目光从天花板移到周围的医护人员身上，最后落在角落里的父母身上。
“妈...“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杨问兰瞬间泪如雨下。
“依雪！“杨问兰扑到床前，颤抖的手指抚上女儿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碰时迟疑地停住，仿佛害怕这只是一个易碎的幻影，“你吓死妈妈了...“
叶依雪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避开了母亲的手。“我没事。“她说，声音平静得不像是一个刚从死亡边缘回来的病人。
叶天华这时才松开扶着妻子的手，缓慢地走到病床前。他的目光与女儿相接，父女俩对视了漫长的几秒钟。然后，叶依雪率先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正在升起的太阳。
“我想回家。“她说。
李医生立刻上前：“叶小姐，您还需要进一步观察和检查...“
“各项指标都稳定了，不是吗？“叶依雪打断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李医生看向叶天华，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去办出院手续。“叶天华说，转身走出了病房，背影挺拔如常，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那略微僵硬的肩膀线条。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护士们为叶依雪做着出院前的最后检查。杨问兰从带来的行李箱里取出女儿的衣服——浅蓝色的棉质衬衫和米色亚麻长裤，都是叶依雪平时喜欢的款式和质地。
“我帮你换衣服。“杨问兰说，伸手想要帮忙。
“我自己来。“叶依雪接过衣服，动作有些迟缓但很坚决。
当她在屏风后换衣服时，杨问兰注意到女儿系扣子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特别是右手的小指，似乎无法完全弯曲。这个细节让她的心又揪了起来。
换好衣服的叶依雪站在窗前，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她比昏迷前瘦了许多，衬衫的领口松松地挂着，露出锁骨处那道淡粉色的疤痕。三个月前的心脏手术留下的这道伤痕，如今已经愈合，却依然清晰可见。
“我们回家。“杨问兰轻声说，递给女儿一顶米色的宽檐帽。
叶依雪接过帽子，却没有立即戴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帽檐，目光落在床头那枝枯萎的马蹄莲上。
医院大厅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挂号处排起了长队，推着输液架的病人缓慢地穿行，广播里机械的女声重复着某某医生请到几号诊室。自动门开合的声响与人群的嘈杂交织在一起，构成医院特有的背景音。
黑色的奔驰S600已经停在门口。司机老张立即下车开门，他的目光在叶依雪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确认这位他看着长大的小姐是否真的无恙。
“小姐气色好多了。“老张笑着说，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欣喜。
叶依雪点点头，弯腰坐进车里。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皮革味，车载香氛是她熟悉的橙花与雪松的混合香气。
杨问兰紧跟着坐进来，立即调高了空调温度。“别着凉了。“她说着，给女儿披上早就准备好的羊绒披肩。
叶天华坐在副驾驶，通过后视镜看了女儿一眼。“直接回家。“他对老张说，声音比平时低沉。
车子缓缓驶离医院。叶依雪望着窗外闪过的街景，清晨的阳光为一切镀上柔和的金边。经过中央公园时，她看见几个老人在打太极拳，动作缓慢而流畅。
“你昏迷这两天，天昊从伦敦回来了。“叶天华突然说，目光依然直视前方。
叶依雪的手指在披肩边缘停顿了一下。“天昊回来了？“她重复道，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他昨晚到的，现在应该在家等你。“杨问兰补充道，观察着女儿的反应。
叶依雪没有回应，只是继续看着窗外。她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条比昏迷前更加分明。
当车子驶入别墅区时，道路两旁的法桐投下斑驳的树影。叶依雪突然开口：“我的房间...“
“都保持原样。“杨问兰立即回答，“你床头那本《时间简史》还放在老位置，书签夹在你上次读到的那页。“
叶依雪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远处自家别墅的轮廓上。
别墅前，管家林姨已经站在台阶上等候。她穿着惯常的藏青色套装，银白的发髻一丝不苟。看见车子驶来，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欢迎小姐回家。“林姨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她身后，厨师小王正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叶依雪每天早晨必喝的茉莉花茶。
叶依雪轻轻点头致意，却径直走向楼梯。“我想先休息一下。“
她的步伐比在医院时稳健了许多，但走到楼梯中间时，右手突然扶住了扶手，停顿了一秒才继续向上。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杨问兰的眼睛。
“依雪？“她担忧地唤道。
“只是有点累。“叶依雪头也不回地回答，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
二楼走廊尽头的卧室门轻轻关上。楼下，杨问兰终于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她甚至没喝一口茶...“她哽咽着说，“那是她最喜欢的...“
叶天华搂住妻子的肩膀，目光却盯着二楼那扇紧闭的门。“给她点时间。“他说，声音低沉，“她才刚醒。“
而此时，在楼上的卧室里，叶依雪站在窗前，目光落在花园里盛放的玫瑰上。那里曾经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每个清晨都会在那里看书。但现在，那些鲜艳的花朵引不起她丝毫兴趣。
她转身走向书桌，手指轻轻抚过桌面上摆放的相框——那是去年全家去瑞士度假时的合影。照片里的叶依雪笑容灿烂，搂着哥哥叶天昊的肩膀。而现在，她看着这张照片的眼神陌生而疏离，仿佛在审视别人的记忆。
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落在窗台上。叶依雪伸手拾起，在指尖翻转着观察叶脉的纹路，然后松开手，任由它再次飘落。她的眼神深邃而难以捉摸，与照片中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