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伯龙核心湮灭的余晖彻底散去，球形空间重新被深沉的、带着金属寒气的黑暗吞没。唯有装甲车头破损处短路电线爆出的幽蓝火花，如同濒死萤火，在弥漫着焦糊味和臭氧气息的空气中明灭不定，勾勒出废墟般狼藉的轮廓。
死寂。
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死寂取代了之前的能量轰鸣与灵魂嘶喊。林夜抱着陷入深沉昏睡的柳梦瑶，跪坐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铁锈味。灵魂像被彻底掏空，又被粗糙地塞回残破的躯壳，留下的是持续不断的、尖锐的抽痛和令人作呕的眩晕。强行维持空间力场的代价远超想象，掌心的空间刻印黯淡无光，只余下一片深入骨髓的灼痛和近乎枯竭的虚无感。他能感觉到柳梦瑶平稳悠长的呼吸拂过颈侧，体温偏低，带着一种非人的、玉石般的冰凉。断腕处覆盖着晶莹剔透的琉璃，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侵蚀死气的诡异光泽，反而透出一种温润、纯净的能量波动，如同上好的灵玉，微弱却稳定地散发着净化的气息。这变化是“薪尽火传”的结果，代价是亥伯龙的彻底消亡和一个未知的“新火种”。
“咳…咳咳…妈的…”角落里传来老K压抑的咳喘和低骂。他挣扎着从靠着变形的车门框滑坐到冰冷的地上，胸前被幽蓝光束勉强“糊”住的焦黑伤口再次崩裂，暗红的血渍在深色作战服上迅速扩大。亥伯龙最后的维系光束消失，他内脏焚烧般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上。“操蛋的旧纪元…操蛋的机器…操蛋的虫子…”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空荡荡的亥伯龙基座，又落在昏迷不醒的墨影身上，最终定格在林夜怀中的柳梦瑶那只琉璃断臂上，眼神复杂——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沉重的代价和巨大的未知冲得七零八落。
“他…怎么样了？”林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视线艰难地转向几米外俯卧在地的墨影。
老K喘着粗气，强撑着挪过去，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指探向墨影颈侧。“还…还有口气。”他声音低沉，“就是冷…冷得像个冰坨子。”墨影的身体确实在散发着一股不正常的低温，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覆盖着黑色金属面具的脸——面具眼部那两点深红的镜片完全熄灭，而右眼位置，那只精密幽蓝的金属义眼，此刻竟蒙上了一层极其细微、如同冰霜凝结般的灰败光泽，内部原本稳定流转的幽蓝微光变得极其黯淡，时断时续，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
“熵…污染的反噬…”林夜心头一沉。墨影在剥离转嫁的最后关头，被那股源自“熵”碎片的混乱毁灭意志入侵，虽然被柳梦瑶的净火强行驱逐，但显然留下了可怕的后遗症。灵魂层面的污染，远比肉体创伤更致命。
“得…得离开这儿…”老K咬着牙，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落，混合着血污和黑灰，“亥伯龙…没了…这地方…就是个铁棺材…外面的虫子…随时会回来…”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魁梧的身体晃了晃，再次跌坐回去。亥伯龙的维系消失，他的伤势也在快速恶化。
离开？谈何容易。装甲车车头严重损毁，引擎彻底报废，如同一堆扭曲的废铁嵌在金属垃圾堆里。外面是狂暴未息的能量风暴和无边无际、虎视眈眈的噬铁虱群。唯一的生路，似乎就是柳梦瑶最后感知到的、亥伯龙数据库传递的模糊信息——“更大的污染源”和“移动堡垒”的可能性。但此刻的团队，伤的伤，昏的昏，残的残，几乎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
绝望，如同坟场无处不在的、带着铁锈和腐败甜腥的瘴气，再次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中——
“唔…”林夜怀中的柳梦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的呻吟。
林夜身体一僵，立刻低头看去。柳梦瑶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不再是之前昏迷时的灰败，也不是“薪尽火传”时燃烧的、充满神性威压的琉璃火焰，而是恢复了一种清澈的、带着淡淡疲惫的黑色。只是这黑色深处，仿佛沉淀了亿万星辰的尘埃，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与…沧桑。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林夜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扫过周围黑暗冰冷的球形空间，最后落在自己那只覆盖着温润琉璃的断腕上。
“梦瑶？”林夜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柳梦瑶的视线聚焦，看向林夜，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显得无比疲惫。“还…活着啊…”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却异常平静，仿佛刚刚经历那场惊心动魄灵魂手术的不是她自己。“亥伯龙…走了？”
“嗯。”林夜沉重地点头，“它…把核心…给了你。”
柳梦瑶的目光投向空荡荡的基座，眼神复杂，有悲悯，有释然，最终化为一片深潭般的宁静。“它累了…背负了太久…”她抬起完好的右手，轻轻抚过琉璃断腕的边缘，指尖感受着那温润如玉、却又蕴含着奇异能量的质感。“‘火种’…在我这里…很微弱…但…是干净的。”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着什么，“亥伯龙…最后…留了点东西…不只是火种…还有…一些…碎片…关于这里…关于…外面的虫子…”
“碎片？”老K喘着气问道，“能修车吗？能…能对付外面那些铁皮王八蛋吗？”
柳梦瑶缓缓摇头，动作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不是…技术图纸…是…感知…一种…联系…”她闭上眼睛，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解读脑海中那些来自亥伯龙核心的、庞大而破碎的信息流。“亥伯龙…它…监控整个坟场…很久…很久…它看到…虫群…不是无序的…它们…有一个…‘母亲’…一个巨大的…巢穴…”
“母巢？！”林夜和老K同时一震。这印证了他们之前的猜测！
“嗯…”柳梦瑶继续道，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察力，“母巢…在…腐海深处…一个…旧纪元…大型灵能反应堆的…残骸中心…那里…辐射最强…也是…灵能废料…最浓稠的…‘腐液’池…”她描述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亥伯龙…还感知到…母巢…在…‘过滤’…吸收那些…废料…劣化灵能…转化为…某种…更精纯的…但…带着…污染的东西…哺育虫群…”
过滤？转化？林夜脑中瞬间闪过墨影之前关于噬铁虱甲壳符纹的推测——它们能在废料场生存，甚至利用这里的能量！亥伯龙的信息碎片，指向了一个惊人的可能性！
“它…还说…”柳梦瑶的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在抵抗信息流带来的负担，“虫群…被…惊扰…退却…但…是因为…‘母亲’…在…呼唤…有…更大的…‘污染源’…在…逼近…比熵碎片…更…可怕…”她猛地睁开眼睛，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悸，看向球形空间的入口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黑暗，看到锈城的方向。“是…秦元…他的…‘网’…铺开了…”
更大的污染源！秦元的灵脑网络！克隆体修士！亥伯龙最后的警告像冰水浇在心头。他们不仅被困在绝地，追猎者也从未停止脚步！
“妈的！”老K低骂一声，挣扎着又想站起来，“那还等什么？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鬼地方！去…去找那个狗屁母巢！总比…坐在这里…等死强！”他看向严重损毁的装甲车，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狠厉，“这破车…老子…就算用手抠…也要把它…弄出去！”
“车…不行了…”林夜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他看向墨影，“我们需要…他的脑子…和…他的‘眼睛’…”墨影的状态是最大的未知数。
柳梦瑶的目光也落在昏迷的墨影身上，琉璃断腕上那温润的光芒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他…的灵魂…被…污染了…很冷…很混乱…像…被…冻住的…数据风暴…”她伸出完好的右手，指尖距离墨影额头几寸停下，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琉璃色光晕在她掌心流转。“净火…可以…暂时…安抚…驱散…一些…表面的…寒意…但…根源…还在…需要…他自己的…意志…和…时间…”
说着，那层微弱的琉璃光晕如同无形的暖流，轻轻覆盖在墨影的额头。墨影冰冷僵硬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紧蹙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丝，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了一点，但右眼那只蒙着灰败光泽的金属义眼，依旧黯淡无光。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
那如同冰冷潮汐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再次从球形空间外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秩序感的移动，而是带着一种焦躁、贪婪的疯狂！无数链锯口器高频旋转的嗡鸣汇成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死亡交响！
虫群！去而复返！而且更加狂暴！
“它们…回来了！”老K脸色剧变，挣扎着摸向腰间，却只摸到一把空了的电磁手枪套。
林夜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亥伯龙消失，塔基的压制力场显然在急速衰减！虫群感应到了内部“猎物”的虚弱和…柳梦瑶身上那微弱但纯净的“新火种”气息！那是吸引它们的灯塔！
“操！”老K猛地看向林夜，“菜鸟！你那个…那个空间把戏…还能再来一次不？像刚才那样…吓唬吓唬这帮铁皮畜生！”
林夜感受着灵魂深处撕裂般的空虚和掌心的灼痛，苦笑着摇头。枯竭的容器，连一滴水都挤不出了。
柳梦瑶撑着林夜的肩膀，试图站起来，但身体依旧虚弱。“净火…太微弱…压制不了…这么多…”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力。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箍，再次狠狠勒紧。
沙沙声已到门外！金属摩擦和挖掘的刺耳噪音清晰可闻！拱门外那片翻腾的彩色瘴气中，已经能看到无数覆盖着符纹甲壳的扁平身影在疯狂涌动！猩红的链锯口器如同嗜血的獠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低沉短促的嗡鸣，从俯卧在地的墨影身上传来！不是他发出的声音，而是源自他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布满裂纹的战术装置——一个微型灵能诱饵发生器！
紧接着，墨影那只一直黯淡的、蒙着灰败光泽的金属右眼，内部极其微弱地、如同回光返照般，闪烁了一下幽蓝的光芒！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但就在这光芒闪烁的瞬间，一道无形的、带着特定混乱频率的微弱灵能波动，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猛地扩散开来！
门外汹涌的虫群，动作骤然一滞！
沙沙声瞬间变得混乱不堪！原本目标明确冲向拱门的虫群，仿佛瞬间失去了方向感，变得焦躁不安！一部分噬铁虱的链锯口器疯狂转向身边的同类，毫无征兆地撕咬起来！另一部分则像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猩红的光学感应器（如果那能称为眼睛）疯狂闪烁！虫群内部那原本统一的“意志”，被墨影无意识散发的、带着熵污染混乱特性的微弱灵能波动彻底干扰了！
“是…墨影！”林夜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的…污染…干扰了虫群！”
“操！歪打正着？！”老K也看呆了。
混乱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虫群中似乎有更强大的个体发出了尖锐的嘶鸣，混乱的虫群开始重新集结，再次将目标对准拱门，但进攻的势头明显被迟滞了！
这宝贵的十几秒喘息！
“快！老K！拿这个！”林夜猛地想起什么，忍着剧痛，从自己战术腰带一个隐藏夹层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布满裂纹的黑色金属圆盘——正是墨影之前在维修店用过的那种电磁脉冲干扰弹！虽然布满裂纹，但核心指示灯还微弱地亮着，显示着残存的能量！
“接着！”林夜用尽力气将圆盘抛给老K。
老K手忙脚乱地接住，布满疤痕的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妈的！拼了！”他看准拱门外虫群因混乱而略显稀疏的一角，猛地将电磁脉冲干扰弹的激活栓拔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了出去！
嗤——！圆盘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尾部喷出细小的稳定尾焰，精准地飞向虫群外围！
轰！！！
刺眼的蓝白色电光猛地爆发！无数细密的、肉眼可见的电流如同狂暴的银蛇，瞬间在密集的虫群中跳跃、流窜！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电流噪音！
噼啪！噼啪！噼啪！
被高强度电磁脉冲直接命中的十几只噬铁虱瞬间僵直！覆盖符纹的金属甲壳上爆开刺眼的电火花，链锯口器发出刺耳的悲鸣后彻底死寂，八条节肢抽搐着瘫软下去！周围更大范围的虫群也受到了强烈干扰，动作变得僵硬迟缓，猩红的光学感应器疯狂闪烁，陷入短暂的瘫痪！
“好机会！”林夜嘶吼，“带上墨影！退到车后面去！那里结构更坚固！”
老K反应极快，强忍剧痛，一把捞起昏迷的墨影扛在肩上，动作踉跄却异常迅速地扑向装甲车相对完好的尾部。林夜也咬牙抱起依旧虚弱的柳梦瑶，紧随其后。
他们刚在扭曲变形的车体后藏好身形——
轰！轰隆！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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