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依维柯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得像是要散架，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让车厢里的人们东倒西歪。
李平安扶着车窗，眯着眼睛望向窗外弥漫的黄土，心中却有一团火在燃烧。
他知道，这趟活儿，钱不好挣，但给的实在太多了。
终于，车子一个急刹，在一片尘土飞扬中停了下来。
司机师傅扯着嗓子喊：“到了到了！都下车！”
李平安第一个跳下车，脚刚一沾地，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工地，与其说是工地，不如说是一片被推土机刚刚蹂躏过的荒地，远处稀稀拉拉地立着几栋尚未完工的建筑骨架。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近处如同小山一般堆积着的白色袋子——水泥，一袋袋整齐码放，阳光下白得刺眼。
“我的乖乖……”旁边一个同来的汉子忍不住咂舌，“这得有多少？”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安全帽，像是管理人员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文件夹，不带什么表情地说道：“一千包。那边仓库顶上漏雨，这批水泥必须在今天下午五点前，也就是天气预报说要下雨之前，全部转移到那边山坡上的干燥库房去。”他指了指大约三百米开外，地势略高的一排简易平房。
三百米，一千包，每包一百斤。
李平安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喉咙有些发干。
这活儿，确实是硬骨头。
“我知道这活是累了点，”管理人员推了推眼镜，语气没有丝毫松动，“但单价也高，一包二十块。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因为你们动作慢，导致水泥淋了雨，所有损失，从你们工钱里照价扣除！一包水泥多少钱，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照价赔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包水泥淋了雨就废了，那价格可比他们辛辛苦苦搬运的工钱高多了。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李平安却在短暂的震惊后，一包二十，一千包就是两万！
就算十几个人分，每个人也能到手一千多块。
一天一千多，这价钱，在哪儿找去？
他摸了摸自己脚上那双穿了两年、鞋底都快磨平的解放牌拖鞋，暗自攥紧了拳头。
干了！
众人沉默片刻，一个年纪稍长的黑瘦汉子，人称老王头的，试探着问那管理人员：“领导，这活儿……工头呢？”
管理人员指了指远处一个正对着图纸指指点点，不时用对讲机大声吆喝的壮实身影：“那就是你们今天的工头，老周。他负责现场调度，你们听他安排就行。”说完，便自顾自地走向一旁的临时办公室。
等人走远了，另一个年轻人小声嘀咕：“乖乖，这工头也不好当啊。一千包水泥，要是真出了岔子，他不得第一个背锅？”
“可不是咋的，”老王头接过话茬，压低了声音，“你们以为工头那么好当？他拿的钱是比咱们多，可操的心也多。你看这老周，他得盯着天气，盯着咱们这些人干活的进度，还得跟甲方那边协调，万一材料供应不上，或者咱们这边出了什么幺蛾子，他都得顶上去。这一单干下来，他能落多少，也得看他本事，看这活儿顺不顺当。”
“听说这种大单，工头能抽不少水呢？”一个刚出来闯荡的小年轻满眼羡慕。
“抽水也得有本事抽，”旁边一个经验老到的中年人撇撇嘴，“你以为甲方是傻子？工程质量、工期、成本，哪一样不要他把控？这老周我认识，以前跟过他干过几天，人还行，就是要求严。不过，他手底下出来的活儿，一般都错不了，甲方也认他。”
李平安默默听着，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工头老周多了几分认识。
这行有这行的规矩，每个人都不容易。
“行了行了，别聊了！”一个性子急的汉子搓着手，“一包二十块，还包两顿饭！这可是肥羊单子！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赶紧的，找那工头领活儿去！”
“对对对！包两顿饭呢！”这话提醒了众人，顿时个个摩拳擦掌。
对于他们这些出苦力的人来说，能吃饱肚子，还有高工钱拿，就是天大的好事。
“平安，你小子行不行啊？这一千包，可不是闹着玩的。”老王头看了一眼李平安脚上的拖鞋，有些不放心地问。
他知道李平安力气大，但这种高强度的活儿，装备也很重要。
李平安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王叔，放心吧，我这拖鞋，跟了我南征北战，稳得很！”
众人很快找到了工头老周。
老周果然如他们所说，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简单交代了搬运路线、注意事项，以及两人一组的协作方式后，便大手一挥：“开工！午饭十二点准时送过来，晚饭等活儿干完了一起吃顿好的！”
“好嘞！”众人轰然应诺，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纷纷找好搭档，奔向那水泥堆。
李平安心中那团火越烧越旺，他与一个同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搭了伙。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的衣衫，黄土地上，一道道清晰的脚印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向着山坡上的库房延伸。
空气中弥漫着水泥特有的粉尘味，呛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但没有人叫苦。
阳光越来越毒辣，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汗珠，闪着光。
傍晚时分，当最后一包水泥被稳稳当当码进库房时，天边已经堆起了厚重的乌云，隐隐有雷声传来。
众人如释重负，一个个瘫坐在地上，虽然累得骨头都快散架，脸上却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总算是赶在下雨前弄完了！”老周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灰，黝黑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走，吃饭去！今天我请客，管够！”
晚饭是在工地附近的一家小饭馆解决的。
几大盆热气腾腾的红烧肉、炖鸡块、炒时蔬端上来，众人也顾不上客气，风卷残云般地扫荡起来。
几杯啤酒下肚，话匣子也打开了。
“今儿可真是痛快！平安，你小子可以啊，一个人顶俩！”老王头端着酒杯，对着李平安竖起大拇指。
李平安灌了一大口啤酒，打了个嗝，笑道：“王叔你过奖了，大家伙儿不都一样拼命嘛！”
“哎，说起来，”旁边一个脸膛黝黑的汉子突然一拍大腿，指着李平安，对众人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知道平安在咱们这行里有个外号叫啥不？”
众人纷纷好奇地凑过来：“啥外号？”
那汉子嘿嘿一笑，提高了嗓门：“拖鞋战神！”
“噗——”好几个人刚喝进嘴里的酒都喷了出来。
李平安也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我说张哥，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他确实常年一双拖鞋走天下，无论多重的活儿，只要给钱，他穿着拖鞋就敢上，久而久之，倒是在一些熟悉的工友圈子里有了这么个半开玩笑的名号。
只是没想到，今天会被当众抖搂出来。
“哈哈哈，拖鞋战神！这名号，绝了！”
“可不是嘛，穿着拖鞋干这么猛的活，不是战神是啥？”
众人哄堂大笑，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李平安看着大家乐不可支的样子，也只好无奈地挠了挠头，跟着笑了笑，心里却嘀咕着，这外号传出去，以后怕是走到哪儿都要被人调侃了。
他端起酒杯，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老王头和另外几个年纪大些的工友，正憋着笑，眼神古怪地在他和他的拖鞋上来回打量，那表情，仿佛酝酿着什么更精彩的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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