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言奚心头剧震,瞬间明白了薛长瑢的用意!他父亲陶敬之身为当朝左相,当年确实经手过永通商号案的后续清理!他眼中精光一闪:“是!王爷!家父当年奉旨,亲自督办了此案卷宗的复核与归档!所有涉及东宫的部分,确实……已被彻底销毁!至少,在朝廷的正式卷宗记录里,永通商号只是‘经营不善,资不抵债’,与东宫绝无半分牵连!而且,下官记得,家父当时留有一份……销毁记录的副本,并有其用印,可证明那些‘关键证据’早已不存在!”
“好!”薛长瑢猛地一击掌,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芒,“这就是关键!让你父亲立刻找到那份副本!然后,以阁老的身份,联合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直接上书陛下!弹劾太子!”
“弹劾太子?”陶言奚一惊。
“对!”薛长瑢斩钉截铁,“弹劾太子听信谗言,构陷忠良,为排除异己,竟欲以莫须有的‘前朝余孽’之罪血洗藩王府邸!这是动摇国本,祸乱朝纲!将那份销毁卷宗的副本作为证据的一部分呈上!证明太子所谓的‘勾结前朝余孽’证据根本子虚乌有,纯属构陷!同时,将太子昨夜欲杀太子妃之事,通过可靠渠道,透露给……皇后娘娘!”
这一招釜底抽薪,极其狠辣!直接将太子置于“构陷忠良”、“欲行不轨”、“残害发妻”的境地!利用朝堂清议、皇帝的多疑、以及皇后对儿子(太子)和娘家(薛家)的复杂态度,进行绝地反击!
陶言奚只觉得一股寒意和热血同时冲上头顶,他立刻明白了这步棋的凶险与精妙,重重一揖:“下官明白!立刻去办!”他拉起还有些发懵的陶静姝,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薛长瑢叫住他,目光深沉,“告诉陶相,此乃生死存亡之秋,我薛长瑢……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王府存续,陶家无恙;王府倾覆,玉石俱焚!”
“王爷放心!”陶言奚郑重承诺,带着妹妹匆匆离去。内堂只剩下薛家父子。
薛长瑢看向薛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现在,该你了!收起你那副寻死觅活的样子!想找到许佑宁,想保住她的命,甚至想保住这个王府,你就必须立刻动起来!”
薛衍死寂的眼中,终于因为“找到许佑宁”而燃起一丝执拗的火焰。
******
**京城,皇宫,紫宸殿。**
殿内龙涎香袅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身着明黄常服的皇帝萧启元,背对着殿门,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他的身影在空旷的殿宇中显得有些孤寂,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划过关州的位置。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是皇帝最为倚重、也最为神秘的内卫首领,代号“枭”。
“陛下。”枭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消息确认了。薛王府昨夜变故,那许佑宁确系……当年的许明远之女,前朝昭明太子遗孤。太子殿下……已得密报,并以此为由,调动‘影龙卫’,欲血洗薛王府,同时全力搜捕许佑宁,意图将其作为‘活证’坐实薛家谋逆之罪。薛王爷已有所察觉,正全力应对。陶相那边,似有异动。”
皇帝的手指在关州的位置上停住了,久久未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映不出丝毫波澜。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许明远……这个名字,像一枚生锈的针,刺入他尘封的记忆深处。那个在潜邸时就追随他,才华横溢、性情耿直的年轻文士,那个曾与他抵足夜谈、纵论天下的旧友……最终,却落得那般惨烈的结局。
关州大火……他当年并非全然不知情。只是东宫势大,牵涉太深,他权衡之下,选择了默许,用一场大火和几条人命,掩盖了可能动摇国本的丑闻,也……彻底斩断了那份旧谊。
如今,许明远的女儿回来了。带着那足以颠覆一切的血脉,也带着他父亲用生命换来的、沉重的生路。她成了太子用来铲除薛家的刀,也成了悬在他自己头顶的一把利剑。
皇帝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更显得那双眼睛深不可测。
“东宫……”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动静太大了。”
他踱步到御案前,拿起一份看似普通的奏报,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那上面记录着太子最近一些隐秘的、逾越规矩的举动,以及……与某些手握兵权的将领过从甚密的消息。
“传朕口谕。”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着令‘夜枭’即刻接手许佑宁一案。东宫所属影龙卫,即刻撤回,不得再插手此事!违者,视同谋逆!太子那里……让皇后去安抚。告诉他,前朝之事早已盖棺定论,休得再以此为由,搅动朝局,构陷重臣!若再有不轨之举,朕……绝不轻饶!”
枭的头颅更低了些:“遵旨。”他没有任何疑问,身影一晃,便消失在殿内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皇帝重新走回舆图前,目光再次落在关州的位置上。他的眼神依旧深沉难辨,无人能窥探这位九五之尊此刻心中所想。是对旧友之女的最后一丝怜悯?是对太子野心膨胀的敲打与警告?是对薛家势力尾大不掉的制衡?亦或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帝王心术?
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权力之巅的冷酷与孤寒。
---
**东宫,承恩殿。**
皇帝的旨意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帝王之怒,狠狠劈在太子萧景琰的心头。传旨太监那恭敬却冰冷的声音还在殿内回荡,太子的脸色已由最初的震惊转为铁青,最后化为一片骇人的赤红。
“撤回影龙卫?不得插手?让母后安抚?休得构陷重臣?……哈!哈哈哈哈哈!”萧景琰猛地将御案上的奏折、笔砚、茶盏尽数扫落在地!稀里哗啦的碎裂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如欲滴血,额角青筋暴跳,哪里还有半分储君的雍容气度?
“父皇!你好狠的心!好深的算计!”他几乎是嘶吼出声,“为了一个薛长瑢,为了一个早就该死的前朝余孽,你竟如此打我的脸,断我的臂膀!影龙卫撤回,孤还拿什么去碾死那只关州来的老狐狸?拿什么去堵住那悠悠众口?”
“构陷?忠良?”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渣,“他薛家在关州根深蒂固,拥兵自重,本就是国朝心腹大患!孤不过是替父皇分忧,铲除隐患!许佑宁就是铁证!她活着一天,就是薛家勾结前朝余孽、意图不轨的铁证!父皇你……你竟然视而不见,还要庇护于她?!”
暴怒几乎冲垮了他的理智。他喘着粗气,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猛兽,在狼藉的地毯上来回踱步。殿内侍立的宫人早已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许久,那汹涌的狂怒才被强行压下,化作眼底一片阴鸷冰冷的寒潭。太子停下脚步,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襟,脸上恢复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但那眼神却比刚才的暴怒更让人胆寒。
“来人。”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平稳,却带着森然杀意。
一个穿着深青色不起眼服饰、气息近乎于无的干瘦身影如同鬼影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角阴影里。“殿下。”
“影龙卫,明面上遵旨撤回。”太子冷冷道,每一个字都淬着毒,“但‘影刃’全部撒出去!给孤盯死陶府!盯死薛王府!特别是那个陶言奚,还有薛长瑢那个废物儿子薛衍的一举一动!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是。”影刃首领的声音毫无波澜。
“最重要的,”太子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那阴影,“找到许佑宁!不计一切代价!活要见人……”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至极的弧度,“死,要见尸。而且,做得干净利落,绝不可让任何人发现是东宫所为,尤其是‘夜枭’!明白吗?她必须‘消失’!彻底地、永远地消失!她多活一刻,孤就多一分不安,薛家就多一分翻盘的可能!此事若再有差池,提头来见!”
“属下领命!”影刃首领的身影一晃,再次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只剩下太子粗重的呼吸声。他走到窗边,望着紫宸殿的方向,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与不甘。父皇的警告犹在耳边,但此刻,那警告更像是一桶浇在烈火上的油。打压薛家,势在必行!许佑宁,必须死!既然明路被堵死,那就用更黑暗的手段。他萧景琰能坐稳东宫之位,靠的可不仅仅是名分!
**与此同时,京郊,荒山野径。**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许佑宁裹着一件不知从哪个好心农妇那里得来的粗布旧袄,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路上奔逃。她的鞋子早已磨破,脚底被碎石荆棘划出道道血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疼痛。饥饿、寒冷、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
身后,追兵的呼喝声和猎犬的狂吠仿佛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的催命符。她知道,一旦被抓住,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成为太子构陷薛家、坐实“前朝余孽”的铁证,然后被悄无声息地抹去,连带着薛王府上下数百口,还有那个……在绝望中给了她一丝微弱温暖的名字,薛衍。
“不能停……不能停……”她咬着早已干裂出血的下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一片看起来更为茂密黑暗的树林冲去。那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绝望的深渊。
然而,体力终究到了极限。脚下一个踉跄,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尖锐的石块硌得她眼前发黑。身后的追兵显然发现了她的踪迹,兴奋的呼喝声和犬吠瞬间逼近!
“在那!抓住她!”
“别让她再跑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四肢如同灌了铅,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她闭上眼,等待着那冰冷的刀锋或绳索加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数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骤然响起,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紧接着,便是几声短促的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猎犬的狂吠也戛然而止,变成了几声呜咽。
预想中的抓捕并未降临。许佑宁惊疑不定地睁开眼,只见那几个凶神恶煞的追兵,此刻竟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喉咙或心口处,赫然插着几枚细如牛毛、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蓝寒芒的短针!那几条凶狠的猎犬,也同样毙命当场。
树林深处,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是谁?
她强撑着支起身体,警惕地环顾四周。浓重的黑暗笼罩着山林,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
一个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一棵粗壮的古树后转了出来。那人全身包裹在漆黑的夜行衣中,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异常锐利,如同鹰隼,冰冷、沉静,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却又似乎洞悉一切。他手中没有任何武器,但那份从容与方才雷霆般精准的击杀,让许佑宁感到一股比追兵更深的寒意。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缓步向她走来。许佑宁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想后退,却动弹不得。
黑衣人走到她面前约三步远停下,目光在她狼狈不堪的脸上和受伤的脚上扫过,依旧沉默。他忽然抬手,向她扔过来一个小小的、冰冷的硬物。
许佑宁下意识地接住。借着微弱的天光,她看清了手中的东西——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玄铁令牌,入手沉重冰凉,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雕刻着一只形态古朴、眼神锐利、仿佛随时要破空而出的……枭鸟!
这令牌……她从未见过,却本能地感觉到其蕴含的力量与某种深不可测的意志。
黑衣人依旧不发一言,只是对着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快得几乎难以察觉,随即,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身后的黑暗树林,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许佑宁,握着那块冰冷的枭鸟令牌,孤零零地跌坐在冰冷的山地上,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更深的疑惧交织在一起。是谁救了她?这令牌意味着什么?是新的庇护,还是……另一个更危险的漩涡的开始?
她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爬起,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具离她最近的追兵尸体。那尸体腰间,似乎挂着一个不太起眼的、沾着泥土的小布袋。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好奇和寻找任何线索的渴望,她艰难地挪过去,颤抖着手解下了那个布袋。
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只有几块干硬的饼子,还有……一枚小小的、造型别致的银质平安锁。那锁的样式颇为独特,锁身刻着繁复的云纹,锁芯处似乎镶嵌着什么。
当许佑宁的目光落在那平安锁上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这平安锁……她认得!或者说,她见过一幅极其相似的图样!
那是在她父亲许明远生前最隐秘的一个书箱夹层里,一张泛黄的、描绘着某种家族信物的图纸上!图纸旁边,还有父亲用颤抖的笔迹写下的几个模糊不清的字,其中一个,依稀就是……“昭明”!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许佑宁的脚底直冲天灵盖!这枚出现在追杀她的人身上的平安锁,难道……和她的身世,和那早已被埋葬的前朝昭明太子,有着某种可怕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