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红绡叹了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另一处稍显热闹的人群。
舒南笙又被几个贵女围在中间了。
柳红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那个本该属于她的位置,如今被这个冒牌货占据着。
而那些人,似乎还很乐意围着她转?
一股说不清是嫉妒还是不甘的情绪驱使她,她挪动脚步,悄悄地凑近了些,竖起耳朵偷听。
只听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贵女笑嘻嘻地问:“南笙,你今日又是走来的?这书院路可不近呢!瞧你这鞋底,怕又要磨薄一层吧?”
旁边一个圆脸姑娘立刻接口,语气带着调侃:“可不是嘛!我说南笙,你书院考核拿的奖金也不少,虽说提钱是俗了点,但买辆小马车代步总行吧?难不成你还真打算靠一双脚走出个健步如飞的名头来?”
舒南笙被她们打趣也不恼,反而笑了笑,坦然道:“二哥沉舟在专心备考,家里那辆牛车得紧着他用,免得路上颠簸费神。我走走路,权当锻炼筋骨了。”
“哎呀呀,听听!多体贴的妹妹!”另一个姑娘夸张地感叹,随即眨眨眼,“那要不这样,我家车夫多,匀你一个?保管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连路都不用你沾脚!”
“去你的!”舒南笙作势要打她,几个姑娘顿时笑作一团,气氛轻松融洽,充满了朋友间毫无恶意的玩笑。
然而,这和谐欢乐的一幕,落在柳红绡眼中,却完全变了味道!
她脑子里瞬间就勾勒出一幅画面:舒南笙这个被赶回穷猎户家的假千金,在靖安侯府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穷困潦倒,连马车都坐不起,只能可怜巴巴地走路来上学,还要被这些贵女们围着当面嘲笑她落魄寒酸!
一股自以为是的“正义感”,瞬间冲昏了柳红绡的头脑。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在众人面前展示她“侯府真千金”的身份,树立她“维护姐妹”的心善人设,并狠狠踩舒南笙一脚,借此融入这个圈子的机会!
柳红绡猛地冲了出来,几步冲到那群说笑的贵女面前,因为激动和紧张,她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又尖又高:
“住口!你们太过分了!”
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突然冒出来的柳红绡身上。
那几个被指责的贵女更是像看怪物一样,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柳红绡被这些目光刺得心头发虚,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挺了挺胸脯,努力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手指颤抖地指着舒南笙:
“舒南笙是我的好姐姐,你们怎么能这样嘲笑她?她就算现在不在侯府了,也曾是你们的同窗!你们这样落井下石,还有没有半点同窗之谊?还有没有教养?!”
一片死寂。
气氛尴尬得能滴出水来。
被指责的鹅黄衣裙贵女最先反应过来,她皱起秀眉,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上下扫了柳红绡一眼,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柳小姐,我们姐妹几个说笑,与你何干?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就是!”圆脸姑娘也沉下了脸,“我们跟南笙熟稔,开个玩笑罢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们?”
柳红绡被这毫不客气的回怼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下意识地看向舒南笙,希望对方能站在自己这边,或者至少流露出一点感激。
然而,舒南笙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清冷的目光落在柳红绡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感激,没有认同,只有不悦和疏离。
“柳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们并不熟。另外,我没有妹妹。”
“我没有妹妹”!
这五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柳红绡脸上。
她精心策划的“姐妹情深”戏码,还没开场,就被当事人无情拆穿!
柳红绡的脸瞬间煞白一片,几乎站立不稳。
她不明白,为什么舒南笙不感激她?为什么不配合她?
明明是在帮她解围啊!
被当众打脸的屈辱和急于挽回颜面的冲动,让柳红绡彻底昏了头。
她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堆起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对着舒南笙说道:
“南笙,我知道,你在那猎户舒家肯定住不惯的。日子清苦,处处不便,委屈你了。其实你也不必太固执,只要你肯向父亲母亲低个头,认个错……”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环视四周,声音也拔高了些:“我可以帮你去跟父亲母亲说说情!他们现在对我,那是千依百顺,宠溺得很!只要我开口,他们定会心软!到时候,你就能重回柳家!
虽然不是嫡女的身份了,但好歹也能做个体面的表小姐不是?总比在那山野猎户家受苦强啊!”
为了佐证自己所言非虚,更为了证明她在靖安侯夫妇面前说话“管用”,柳红绡急切地补充道:“真的!父亲母亲待我可好了!我说喜欢什么,第二天准能见到!
我院子里的摆设,都是我说不喜欢,他们就立刻让人搬走,换上新的!连我院子的格局,都是父亲特意请了工部尚书家的白怀瑾白公子亲自来设计的呢!白公子你们都知道吧?”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试图用这些细节来证明自己的地位,证明她有能力提携舒南笙这个落魄的假千金。
然而,她每多说一句,气氛就凝固一分。
她那些炫耀的话,在众人听来,只显得愚蠢又可笑。
尤其是提到“白怀瑾”时,几个贵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一直沉默看戏的白佳慧。
白怀瑾的亲妹妹。
白佳慧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更冷了些。
柳红绡浑然不觉,她还在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期待看到舒南笙感激涕零,或者周围人羡慕的目光。
一声嗤笑突然响起。
是薛云霜。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红唇微启,带着十足的嘲讽和鄙夷:
“呵!柳大小姐,你这梦做得可真美啊!”
“噗——”
“哈哈哈!”
薛云霜这句毫不留情的嗤笑,如同点燃了引信,瞬间爆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哄堂大笑!
贵女们笑得前仰后合,有的掩着嘴,有的扶着同伴的肩膀,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看向柳红绡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自导自演的小丑。
柳红绡的笑容彻底碎裂,僵死在脸上。
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笑得肆无忌惮的人群,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欸,你们笑什么?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我们侯府西角那片梅林,要重新设计呢,移走那些老的,再引一道活水进来,养些锦鲤…啧啧,想想就雅致!”
“不过,这事儿也费神,光图纸就得多费几倍工夫。好在呀,承蒙白公子念着点面子,总算答应帮忙瞧瞧样式了。”
话里话外,攀扯的是工部尚书家的那位嫡子,白怀瑾。
“白怀瑾当真应了给你家设计园子?”一个贵女扬眉,问道。
柳红绡眉梢立刻飞上几分得色,“可不是么,我原也觉得大材小用了些。不过他同我们家,总是有些情面的。”
学堂里彻底静了。
“哦?”白佳慧坐不住了,目光落在柳红绡身上,唇角勾起个弧度,“柳姑娘的面子这么大啊?”
“巧啦,我哥刚着人送信儿,说待会儿要过来看我,顺道儿送些点心。”她顿了顿,眼风似不经意掠过柳红绡已然有些僵硬的脸,才转向众人,“点心嘛,见者有份。诸位不急的话,等等看?”
柳红绡的手指猛地一攥,指尖陷进肉里。
“点心?”“白怀瑾要来?”“佳慧你莫哄我们!”
低低的议论嗡地荡开,比方才柳红绡自卖自夸时不知嘈杂了多少倍。
人人都想亲眼看看亲耳听听,柳红绡那番热络,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这位刚归家的侯府千金,在自己给自己抬轿子?
柳红绡一动不动,尴尬得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没过多久,书院前庭方向隐约传来几声女子的低呼和压不住的笑语。
那声浪似乎由远及近,如同被什么东西吸引着,涌到了学堂窗下。
来了。
白佳慧嘴角的笑意收了收,眼里掠过一丝幸灾乐祸。
门影一晃。人影未到,一点极亮眼的紫色绦子先荡了出来,在午后阳光里跳了一下。
随后,便是大片重紫缂丝袍裾映入眼帘。
白怀瑾信步而来。
那身新裁的深紫长袍面料贵重,隐隐透出云龙暗纹,衬得身形越显修长挺拔。
玉冠束发,长眉入鬓。日光落在他脸上,像细碎的金屑,更显得那双眼睛深邃得似能把人吸进去。
他一手提了个精致的漆木食盒,姿态随意,每一步却都踏出世家公子特有的那股风流。
两侧回廊的隔扇后、半开的窗边,探出好些少女俏丽的脸庞,目光胶着在他身上,低低的赞叹和轻笑如蝶翅般擦过空气,此起彼伏。
学堂里的窗户也全被挤开了,几个靠窗的女学生挤作一团。
“看!是白公子!”
“当真来了,还提着食盒呢!”
议论细碎地钻进柳红绡耳朵里,她脸颊那强撑的平静终于绷不住了。
白怀瑾目不斜视,径直穿过庭院中央那道石子路径,步履不疾不徐,对两侧的目光恍如未见。
眼看就要走过学堂所在的这排敞轩。
柳红绡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就在那抹紫色身影堪堪掠过学堂窗外台阶的那一瞬,白佳慧突然动了。
她像只从高处扑落的山雀,“噌”地一下从窗口探出大半个身子,动作之快带起一阵小小的风声。
“哥!”
这一嗓子清脆响亮,带着点故意拖长的调子。
白怀瑾脚步一顿。他慢条斯理地转过身,视线落在那只食盒上,语气疏懒中带着点被打断的不悦:“有礼无体。点心不想要了?”
白佳慧嘿嘿一笑,也不理会那点威胁,半个身子几乎还悬在窗外,开门见山:“要,当然要!不过,”
她眼珠狡黠一转,下巴朝学堂里努了努,直直看向柳红绡的方向,“你先应我个事儿呗?哥——靖安侯府的柳姑娘说了,是你亲口答应去给她修园子?”
“哧”,不知哪个窗后有人没憋住笑声。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那紫袍男子的脸上,屏息凝神。
柳红绡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指尖深深掐进手掌心。
白怀瑾甚至懒得转头往学堂里看一眼。
“修园子?”
“给谁?”
他慢悠悠地反问,“柳姑娘?怎么可能!”
“堂堂工部尚书嫡子,屈尊去给你一个侯府的小姐画园子?”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每一个音节都砸在柳红绡脸上,“柳姑娘,你是何时何地托了什么梦给我,让我得了如此大的脸面,应承下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痴心妄想?”
他刻意顿了顿,仿佛在欣赏柳红绡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如何彻底褪去,只余下惨白。
“哦,倒有那么点影儿。”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唇角又重新勾起,可那笑意非但没有温度,反而泛着更深的寒意。
“昨日,靖安侯府确实派了个下九流的玩意儿跑到我跟前,鼻孔朝天,仿佛赏了我泼天的荣耀似的,开口就要我去府上修园子。啧啧,”
他发出一声极其鄙夷的咂舌声,“也不知道是谁家后院没管严实,爬出这么只不知斤两的蛤蟆,竟也敢张开口对着九天叫唤?”
“也配?”
柳红绡眼前一阵阵发黑,只看见白怀瑾那张俊美的脸在晃动,还有周围无数双眼睛。
那些目光里再没有半点艳羡或好奇,只剩下轻蔑与嘲笑,如同无数根针,密密扎来。
“呵……”
“原来真是扯谎…”
“敢拿白怀瑾扯这么大谎?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
“也不看看自个儿分量。真当这白鹭书院是乡下戏台了?”
那些细细碎碎的字眼钻进柳红绡耳朵里,像一把把钝刀子在慢慢切割。
“行了。”白怀瑾似乎觉得这出戏索然无味了,随手把那食盒往窗框上一搁,发出一声轻响。“点心,拿去吃吧。下回再咋咋呼呼,半点油星子都别想沾。”
他对白佳慧说道,语气恢复那种世家子弟的懒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