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热浪撞在玻璃窗上，蝉鸣声从老槐树的枝叶间泼下来，砸得人耳膜发涨。阮念念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试卷上，红色叉号像密密麻麻的荆棘，缠得她喘不过气。
“念念，出来吃西瓜。”阮母阮惠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不吃了妈，还有题没写完。”她闷声应着，指尖在一道解析几何题上悬了许久，铅笔尖的石墨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小团灰。
第三次模拟考的排名像块巨石，把她从年级前五十砸到了七十名开外。班主任在办公室里叹气的模样、母亲翻试卷时骤然收紧的下颌线、同桌兴奋讨论暑期出游的笑声……所有声音都在耳边盘旋，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手机在桌角震动了一下，是班级群里班长发的暑假补课通知。阮念念烦躁地划开屏幕，想把群消息设为免打扰，指尖却在慌乱中误触了屏幕上方弹出的直播推送。
“欢迎新进来的朋友！今天跳段《盛夏光年》怎么样？”
清亮又带着点痞气的男声撞入耳膜，伴随着鼓点密集的音乐。阮念念愣住了，屏幕里的男生穿着白色工字背心，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角。他站在铺着反光地板的房间里，身后的落地窗映着晚霞，随着音乐扭动的腰肢像被春风拂动的柳，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抬手都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这是她第一次看舞蹈直播。男生叫阿铭，直播间标题写着“阿铭的舞蹈小窝”。弹幕里刷着“铭哥今天好帅”“求回放”，他却对着镜头做了个鬼脸：“想看回放？刷个灯牌再说。”语气里的玩笑劲儿让阮念念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松了松。
她本来想立刻退出，手指却像被黏在了屏幕上。阿铭跳的是段街舞，动作利落又带着松弛感，明明是激烈的节奏，他却跳出了夏日午后的慵懒。跳到高潮处，他突然对着镜头wink，虎牙在夕阳下闪着光，弹幕瞬间被“啊啊啊”淹没。
“别刷了别刷了，”他笑着擦了把汗，拿起桌边的矿泉水灌了两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镜头里格外清晰，“最后抽个连麦吧，随机连线，聊聊你们今天遇到的开心事。”
阮念念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手指悬在退出键上，却迟迟没按下去。她看着屏幕上的连线图标在粉丝头像间跳动，像在玩一场紧张的轮盘赌。
“叮——”
一声轻响，屏幕突然跳转。她的脸出现在右上角的小框里，而阿铭放大的笑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哇，是个小妹妹啊。”他挑了挑眉，眼里的笑意像融化的蜜糖，“别紧张，就随便聊聊。刚考完试吗？看你背景像在书桌前。”
阮念念感觉血液“唰”地冲上脸颊，手忙脚乱地想挂断，却不小心碰到了麦克风按钮。
“嗯……刚考完。”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点哭腔的沙哑。
阿铭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考砸了？”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盯着屏幕里他身后的晚霞，眼眶突然有点发烫。备考这半年，她听了太多“加油”“别放弃”，却第一次有人用这样轻松的语气，戳破她强装的镇定。
“我高中时候也这样，”阿铭转了转手里的矿泉水瓶，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每次模考砸了就去操场跑步，跑到喘不上气，回来发现错题好像也没那么难了。”他顿了顿，对着镜头眨了眨眼，“你看，天还没黑呢，怕什么？”
窗外的晚霞正从橘红褪成粉紫，阮念念望着那片温柔的暮色，突然觉得胸口的巨石轻了些。
“谢谢你。”她小声说，指尖在桌布上抠出浅浅的印子。
“谢什么，”阿铭笑起来，虎牙又露了出来，“下次考好了来报喜啊。我要下播啦，小妹妹加油，别被破题打败。”
连麦断开的瞬间，阮念念才后知后觉地捂住脸。掌心下的皮肤滚烫，心脏还在胸腔里咚咚乱跳。她退出直播间，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阿铭的主页，头像是他跳芭蕾的侧影，背景墙是一排金灿灿的奖杯。
关注按钮是灰色的，她犹豫了两秒，点了下去。
“咔哒”一声，按钮变成了明黄色。
阮惠芳又在门外喊：“真不吃啊？这瓜可甜了。”
“来了！”阮念念应着，把手机倒扣在试卷上。走到客厅时，她瞥见母亲正对着她的模拟卷叹气，茶几上的西瓜被切成均匀的月牙状，红瓤上嵌着黑籽，像散落的星星。
“妈，我帮你端盘。”她走过去拿起果盘，冰凉的瓷盘贴着掌心，竟驱散了几分燥热。
阮惠芳抬头看她，眼神里的责备淡了些：“知道着急就好，还有不到一年了。”
“嗯。”阮念念咬了口西瓜，甜丝丝的汁水漫过舌尖。她望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脑海里突然闪过阿铭的笑脸——他说“天还没黑呢，怕什么”。
晚自习时，阮念念把那张写满红叉的数学卷重新摊开。笔尖划过错题时，她总想起直播间里那个跳动的身影，还有那句带着笑意的鼓励。草稿纸上除了公式和演算，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笑脸，像阿铭wink时的模样。
夜风吹过窗户，带来远处篮球场的喧闹。阮念念深吸一口气，在错题本的扉页写下：“天还没黑。”
手机在桌洞里震动了一下，是直播软件的推送消息：“阿铭的舞蹈小窝：明天见～”
她把手机往深处塞了塞，嘴角却忍不住又扬了起来。
也许，这个夏天不会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