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晞抵达御书房门外时，清晰地听见了里面六公主云樱为了自己正与父皇据理力争。
果然，父皇是绝不会轻易松口的。
“父皇。”云晞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皇帝脸上立刻堆起和煦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晞儿来了。”
“九妹！你怎么也来了？”云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云晞性子清冷，除了天机阁，鲜少踏足别处，御书房虽也来，次数却屈指可数。
“六姐一番盛情，小九岂能辜负？”云晞淡然的目光扫过云樱，随即转向皇帝，“父皇，儿臣想出宫看看。况且有四哥、五哥、六姐、七哥、八哥随行护佑，定会无虞。”
十三年了！这是小女儿头一回主动向自己提出愿望！皇帝只觉得心尖都软了，哪里还顾得上担忧，立刻应允：“好，好！多带些侍卫，去玩吧。”
云樱：“……？”
她几乎要揉眼睛！方才自己费尽口舌，父皇脸板得像块铁，怎么九妹轻飘飘一句话，这“铁”就化成了绕指柔？！
罢了罢了……云樱甩甩头，把满腹的“凭什么”咽了回去。能出去就好！今夜，说什么也要让九妹沾染些人间烟火气，开开心心地过个上元节！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四皇子云澈与五皇子云祈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一辆不起眼却防卫森严的马车。车内，云樱、七皇子云傲、八皇子云锋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云晞。
“小九妹！”七皇子云傲拍着胸脯，豪气干云，“这可是你头一回出宫！待会儿瞧见什么新奇玩意儿，只管开口！七哥全给你买下来！甭管是糖人、花灯还是稀罕首饰！”
“多谢七哥。”云晞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九公主破天荒离宫，几位兄长简直像打了鸡血，下了马车后，推轮椅这“殊荣”竟成了争抢的目标。
“老五你靠边，我臂力稳！”四皇子云澈试图挤开弟弟。
“四哥此言差矣，推车讲究的是巧劲！”五皇子云祈寸步不让。
“让我来！我眼神最好！”八皇子云锋也不甘示弱。
云樱在一旁看得直扶额，这几位平日里在朝堂上也算稳重，此刻为了推个轮椅，倒像在争夺什么御前侍卫的头等美差。
然而，当云晞的目光真正投向那传说中的上元盛景时——
漫天的烟花在她眼中炸开，却只余下单调的灰白轨迹，如同褪了色的水墨。
缤纷璀璨的灯河、流光溢彩的楼阁，落入她的眼底，只剩一片模糊的、毫无生气的灰影。
震耳欲聋的欢声笑语、小贩热情的吆喝、丝竹管弦的悠扬，在她耳中，只汇聚成一片令人烦闷的、无法分辨的嗡嗡嘈杂。
她端坐于众人争相护持的轮椅之上，被兄姐的热情与关切包围，却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琉璃罩子中。这喧嚣尘世，这万民同乐的繁华灯海，于她而言，只是另一个更大、更吵的牢笼。那无处不在的热闹，衬得她心底那片亘古的荒芜与死寂，愈发冰冷彻骨。
云晞冷眼瞧着兄长们为了推轮椅争得面红耳赤，那可怜的轮椅在他们手中左摇右晃，吱呀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她心中毫无波澜，只觉得这场面……实在无趣。干脆，自己伸出手，费力地摇动轮椅的轮子，径直向前滑去。
“若诸位兄长执意要将时辰耗费在此等小事上，”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也……未免太过无聊了些。”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地扫过瞬间僵住的兄弟们，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近乎实质的嫌弃……
真真是……诛心之言。
“九妹！快看那边那盏莲花灯！粉嫩嫩的，多漂亮！你喜不喜欢？”云樱眼尖，指着不远处一盏精巧的花灯，声音雀跃，满心想着九妹定会欢喜。
“那便有劳六姐替我买来吧。”云晞依言望去，语气平淡。那盏被六姐形容为“粉嫩”的灯，落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团模糊的、沉郁的黑色轮廓。
听闻妹妹有所求，几位皇子瞬间又忘了刚才的“嫌弃”，如同打了鸡血的斗鸡，再次为“谁去为九妹取灯”争抢起来。云晞便端坐于轮椅上，像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般，淡漠地看着他们。
这般兄弟争相讨好的情景，搁在寻常人家，是何等温馨热闹的福气……可落在云晞身上，却只衬得她心底那潭死水，愈发沉寂冰凉。
只是那盏莲花灯并非银钱可买，需猜中灯谜方能获得。最终，这盏凝聚了兄长们“拳拳心意”的花灯，被学识最为渊博的四皇子云澈摘下，小心翼翼地捧到了云晞面前。
而上元佳节，人潮汹涌，灯烛辉煌，最是忌讳也最易发生的，便是那燎原之火。
一行人正行于街市，忽见远处天际猛地腾起一片刺目的赤红，浓烟滚滚直冲天际！人声瞬间鼎沸，惊惶的叫喊撕破了节日的欢愉：“走水了！快救火啊！”
“是那边酒楼！”云澈面色一凛，迅速下令，“老五、小七、小八，随我速去救火！你们几个，”他指向身后几名侍卫，语气不容置疑，“留下，寸步不离护卫六公主与九公主安危！”
“遵命！”侍卫们齐声应诺。
四位皇子带着其余侍卫，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吞噬光明的火海。云晞坐在轮椅上，遥遥望着那片映红了半边天的烈焰。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却依旧是混沌的灰白影像，激不起半分涟漪。纵使她理智上明白，即便身为平民，见此惨状也该心惊肉跳，可她心中……唯有一片死寂的荒原。
那起火的酒楼，火势凶猛异常，蔓延极快，不似寻常意外，倒更像是……人祸。
而云晞一行，不过是恰好路经此地的池鱼。
火舌无情，吞噬着雕梁画栋，更吞噬着楼中来不及逃生的无辜性命。云樱眼见火场中有人影挣扎哭嚎，心中不忍，热血上涌，竟也顾不得自身安危，一咬牙便冲进了那灼热的地狱！
云晞的目光扫过身边仅剩的几名侍卫，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你们也去帮忙。”
“公主！卑职等职责是护卫殿下周全！”侍卫首领急道。
“我就在此处，不会移动分毫。”云晞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淡漠，“去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违逆，只得领命，也加入了那救火的人潮之中。
在这场喧嚣混乱的救火行动里，云晞对自己有着清晰的定位：旁观者。
此事与她无关，即便此刻身处火场中心，那焚身的痛楚与濒死的恐惧，恐怕也难以穿透她感知的壁垒，在她心中掀起真正的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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