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时日,听闻上京城中来了位神仙,占卜之术极其灵验。只是这位“神仙”神秘得紧,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甚至连其是男是女都无人知晓。
城隍庙里,萧珩音一夜未眠,静坐在桌案前,目光落在大门处悬着的那串银白风铃,久久出神。
一个月前,萧珩音偷逃下山,因担心被人发现行踪,便想先寻个稳妥去处,离那座山越远越好。山下的镇民们闲聊时总说,上京城作为国都,何等繁华热闹,是个再好不过的去处。她听了便记在心里,一路晓行夜宿,兜兜转转,总算踏进了上京的城门。
然而行这一路,出发时带的银钱已所剩不多,想要在上京活下去,需得寻个安身立命的营生。思及此,萧珩音想到了自己那手卜算命格的本事,便从仅剩的银钱中匀出了几枚碎银,找城郊乞丐让他们四处传播消息,就说“城隍庙里来了位能断祸福、知将来的神仙”。
起初自是无人相信觉得不过是个江湖骗子在故弄玄虚。直到城南翰林家小姐的丫鬟无意间弄丢了小姐的一枚金钗,到处搜寻无果后,不抱希望找到了城隍庙里。
而萧珩音不光帮小丫鬟找到了金钗,还指点让她避开后续灾祸,小丫鬟感恩戴德,逢人便说城隍庙里的“神仙”有多灵。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上京城中的人但凡有点什么事都往城隍庙里跑。往日破败的城隍庙,如今客人络绎不绝,人们不是前来拜城隍,而是来求神仙,萧珩音也借此攒了不少银钱。
只是萧珩音的心里也有许多疑惑,譬如她的法力,又譬如她的记忆。未下山前,她被困在一座四四方方的院子里,院内只有她一人,连风穿回廊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空寂。每日餐食从不见人送来,但每日的辰时和申时,院门外都会准时出现一个食盒。
这般无聊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某个午后,萧珩音照例去取食盒,食盒中的瓷盘下,压着一张折叠的素笺。上面写着几句晦涩难懂的短句,读起来倒像是某种轻功法诀。左右也是无聊,萧珩音索性跑去院内练习起来。
按照上面的字句,萧珩音足尖轻跃,竟直接跳至屋顶,仿佛这几句法诀不是学来的,而是在等她记起。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隔一段时间,食盒里便会送来一张字条,不光有各种精妙术法,亦有武功剑诀夹杂其中。无一例外,萧珩音每样都信手拈来,似是有什么人在助她想起过往。
直至上个月,字条上的字变成了让她离山。另附了张地图,上面简单标注了时间和路线,萧珩音这才逃离了那座困住她的山。
朝阳的光辉洒向大地,细碎的日光照进城隍庙里。大门上的银白风铃“叮铃铃”地响起,城隍庙前来了两位客人。萧珩音回过神,慌忙戴上幕离,藏进城隍像后的阴影里。
少年约摸不过十八九,一袭布衣,双臂环胸,腰间别着一柄佩剑,斜斜倚在门边,唇边勾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眼梢却带着几分锐气,不停打量着眼前这个破败的庙宇。一旁的少女有些不安,纤长的手指轻轻绞着袖口,鬓边碎发被微风拂至颊边,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抬手用指腹慢慢拢到耳后。思虑再三,她还是在纸上写下了自己所问之事,即便希望渺茫,也要一试。
少女将字条压在香炉下后,便转身走到门口处等候,过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字条飘落。少年摇了摇头,一只手做安抚状轻轻拍了两下女子的肩,故作轻松道:“算了,看来这神仙也不是什么真神仙,我们走吧。”
少女叹了口气,转身欲和少年一同离去,却听见庙内慢悠悠地响起一个清冷的女声:“抱歉,你的身世,我确实无法看清,但我能看到,你终会找到自己的归处,至于这问卜的银钱,你便拿回去吧。”
“不必了,有劳神仙。”少女的语气中难免带着几分失落,不过这个答案亦是预料之中。
从有记忆时起,她便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要到何处去,找寻自己的身世就像是她的宿命。她一直向前走着,试图拨开层层迷雾,找到一些关于自己身世的蛛丝马迹,可无论怎么努力,仍是没有半分头绪。“神仙”或许没有解开她的身世之谜,却给了她接着寻找的勇气,她想,她一定能找到那个结果的。
待到二人离开后,城隍像后布帘的阴影里,萧珩音从中缓缓走出。有阵风吹过,将她的白色幕离掀起了一道缝隙,一双凤眸深深地望着二人离开时的方向,柳眉微蹙,喃喃道:“她倒是第一个……”
此时又一位问卜之人来到了城隍庙,萧珩音方收回视线道:“抱歉,神仙今日占卜过多,有些疲倦歇下了,客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被拒绝的客人也不恼,恭恭敬敬地萧珩音行了个礼离去,只是有些疑惑,心中暗暗思忖:“看来是我今日来的不凑巧,不过还从未听说城隍庙内除了神仙,还有个女人啊……罢了罢了,或许是神仙每日占卜太过乏累,从哪买的丫鬟吧。”
来人不知,这个被他误以为是买来的丫鬟,恰恰是他意图求见的“神仙”本人。而萧珩音的回绝,也并非是真的因为倦怠,而是因为方才离去的少女令她想到了自己。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想来能洞穿旁人命格的自己,唯独在看见那少女的字条时,浮现于眼前的是一片虚无。
城隍庙内重归寂静,萧珩音抬手,将幕离彻底拢起,又从袖中又拿出方才那张少女书写过的字条。纸上墨迹已干,只寥寥几句话:我从何来,又将归向何去?我不知生辰,师父便将捡到我那日作为我的生辰,可后来,师父也不知所踪……还望神仙能为我指明出路,助我找寻身世,找到师父。笔迹清浅隽秀,却透着一股执拗的探寻。
香炉中残余的青烟在渐浓的昏暗中缓缓升起,门上那枚银白风铃似是察觉到主人心底的波澜,忽然“叮”地轻颤了一声,旋即又归于沉寂。“从何而来吗……”萧珩音低声轻语,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若是我连自己从何而来都不曾知晓,又如何能看透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