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与泥土气交缠在死寂的战场上。
一个清瘦青年双手捧着缴获的北蛮弯刀,刀身在残阳下闪着寒光。
他满脸通红,眼中交织着恐惧与狂热,冲到赵衡面前。
“伍长!”
“北蛮子的刀!”
“好刀!”
这把刀比他们粗制的军刀精良太多,是真正的保命利器。
赵衡目光扫过刀刃,却没伸手。
他看向青年激动到发抖的手,平静道:“你杀的,就是你的。”
“拿着,下次多杀几个蛮子。”
青年一愣,显然没料到赵衡会拒绝。
他望向赵衡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贪婪,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股热血涌上头,他重重颔首,声音嘶哑:“是!”
“伍长!”
赵衡不再看他,转身面对身后仅存的十二个弟兄。
人人浴血,脸上却都带着劫后余生的亢奋。
“动起来!”
赵衡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战场残留的呻吟。
“把能用的兵器甲胄都扒下来!”
“牺牲的弟兄,带上他们的尸首!”
“我们带弟兄们回家!”
话音落处,幸存的十二人身体齐齐一震。
在这秋水关,死人和死狗无异。
能活命已是万幸,谁顾得上死人?
其他伍队的罪卒早疯了似的在尸堆里翻找值钱物件,恨不得敲下蛮子的牙换酒。
他们的伍长,却要带走同袍的尸骨。
“还等什么!”
赵衡皱眉。
“是!”
众人轰然应诺,声音里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东西。
他们不再是一盘散沙的罪民,而像一支真正的队伍。
他们迅疾行动,两人一组,背上阵亡兄弟的尸体,另一只手拖拽着从蛮子身上扒下的皮甲和弯刀,秩序井然。
城头上,寒风呼啸。
副将张德的目光一直紧锁着赵衡那支小队,目睹他们如何从混乱中杀出血路,此刻又如何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
当看到罪卒背起同伴尸体时,他眼中震惊难掩。
他忍不住对身边肃立的陈雄低语:“大将军,这赵衡……不简单。”
“不像罪民,倒像个天生的将领。”
陈雄刀削般的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唯有一双鹰目深处掠过一丝精光。
他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赵衡小队的身影消失在城门洞的阴影里。
……
城墙根下,邢贸和几个相熟的兵痞倚靠着,看着赵衡小队满载归来,个个眼里燃着赤裸裸的嫉妒酸意。
赵衡的人马虽然狼狈,却全都换上了北蛮的精良皮甲,腰间挎着寒光闪闪的弯刀,手里还拖着成堆战利品。
那份杀气与收获的刺眼,让他们浑身难受。
“呸!”
“得意什么!”
一个兵痞啐了口唾沫。
“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碰上被城头箭雨打懵的散兵游勇!”
邢贸抱着胳膊,脸色阴沉得要滴下水。
他死死盯着赵衡背影,切齿道:“走运罢了!”
“等真遇上蛮子主力,看他怎么死!”
“一个毛头小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他嘴上轻蔑,心里妒火却越烧越旺。
他想不通,自己处处刁难的小子,怎么非但没死,还立了功!
校场上,三百死士营罪民重新集结。
这一次,气氛已截然不同。
活下来的人看向赵衡和他那队人的目光,充满敬畏与羡慕。
那些伤亡惨重队伍的幸存者,则如斗败公鸡,满脸颓丧。
陈雄走上高台,冰冷的目光扫视全场。
“今日一战,战果已出!”
他的声音金石交击般清晰。
“赵衡一伍,以战死三人之代价,斩首北蛮铁骑二十七级!”
“加固拒马阵,立下首功!”
“其余各伍,伤亡过半,斩首寥寥,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冷酷的宣判让多数罪民低下头,赵衡身后的十二人却挺直了脊梁,脸上焕发荣光。
陈雄的目光定在赵衡身上,嘴角罕见地微微勾起。
“赵衡一伍,幸存十二人,即刻起,脱去罪民身份,官升一级,擢为秋水关正卒!”
“每人赏肉十斤,烈酒三坛!”
“轰……”
消息如同石破天惊,整个校场瞬间沸腾!
“脱罪籍!”
“成正卒!”
对他们这些朝不保夕的罪民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
意味着不再是炮灰,不再是任人鱼肉的牲口!
“谢将军!”
“谢伍长!”
十二名汉子激动得面红耳赤,不约而同单膝跪地,一半朝向高台的陈雄,另一半则真心实意地朝向身前的赵衡!
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没有赵衡,他们已是冰冷的尸体!
赵衡神色平静,坦然接受了跪拜。
然而,这还没完。
陈雄的声音再次响起,威严不容置疑。
“原伍长赵衡,临危不乱,指挥有方,勇猛过人,当为全营表率!”
“本将决定,破格擢升赵衡为死士营百夫长,统领死士营三百人!”
“即刻生效!”
此令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道任命震懵了。
一个刚来几天,昨天还戴着镣铐的罪民,今日竟一步登天,成了三百人的百夫长?
这在大周军中,闻所未闻!
短暂的死寂之后,死士营罪民爆发出震天欢呼!
他们看向赵衡的眼神,顷刻间由敬畏化为狂热的希望!
跟着这样的猛人,活下去,甚至脱去罪籍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有人欢喜,便有人怨恨。
以邢贸为首的老兵痞,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我不服!”
一个刺耳的声音猛地撕裂了狂热。
邢贸冲出人群,涨红着脸,脖子上青筋暴起,指着赵衡朝台上的陈雄嘶声怒吼:“将军!我不服!”
“他一个才来几天的罪民,凭什么当我们的百夫长?!”
“不过是运气好捡了几颗残兵人头!”
“论资历,论真本事,他算个什么东西!”
邢贸的吼声在校场回荡,他身后几个兵痞也跟着叫嚷:
“对!”
“将军!”
“我们不服!”
“邢贸大哥在秋水关杀了五年蛮子,当百夫长也该轮到他!”
场面骤然紧张。
高台上,陈雄饶有兴致地看着跳梁小丑般的邢贸,眼中没有丝毫怒意,反像是看一场猴戏。
他缓缓将目光转向面色平静的赵衡,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慢悠悠开口:
“哦?”
“不服?”
“那你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