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但……
林昭远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他想起了自己发言时,台下那些基层干部眼神里的光。
从最开始的错愕,到震惊,再到最后那雷鸣般掌声响起时的共鸣。
他们不敢说的话,自己替他们说了。
值了。
林昭远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
站在窗前,临江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可在这片繁华之下,又有多少像江口一样的角落,正在被阴影和污垢所侵蚀?
韩正明所说的“发展中的小波折”,对那些生活在江口的百姓而言,是足以毁掉一生的灭顶之灾。
林昭远握紧了手中的水瓶。
他知道,报告会上的交锋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战场,还在江口。
扳倒张登和,挖出长风厂背后的利益链,这才是核心。
而这一切的关键,都系在两个人身上。
钱贵,和马国栋。
他掏出那部经过特殊加密的手机,拨通了姜若云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喂,昭远。”
姜若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依旧清冷干练。
“我结束了。”
林昭远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今天在报告会上跟韩正明那边……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他简单扼要地将报告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尤其点明了那位副市长最后那句充满警告意味的“总结陈词”。
电话那头的姜若云沉默了几秒。
“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凝重,“你做得对。”
“有些话总要有人说。”
“但这样一来,你在临江会很被动。”
“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报告会后,他们可能会有别的动作。”
“我明白。”
林昭远应道,他并不担心自己,他更关心江口的进展,“我这边暂时安全,明天一早就想办法低调回去。”
“重点是钱贵那边……有消息了吗?”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钱贵是扳倒张登和最直接的人证,他一天不回来,这案子就一天没办法取得突破性进展。
电话那头,姜若云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了。
“营救小组已经就位了,但目标海域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
“怎么说?”林昭远的心猛地一紧。
“我们的人发现,最近几天,那片海域附近出现了几艘不明身份的船只,似乎也在活动。”
“为了不打草惊蛇,确保钱贵的绝对安全,行动必须更加周密。”
“我跟那边沟通过了,预计……还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动手。”
几天?
林昭远眉头紧锁。
在海上,多一天,就多一天的变数。
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我明白了。安全第一。”
尽管心里焦急,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催促,更不能干扰姜若云的部署。
“马国栋那边呢?”他又问。
“马国栋这边,我们准备明天凌晨动手。”
姜若云的语气恢复了一丝果决,“证据链已经基本闭合了,市局派来的抓捕小组也已经秘密抵达江口,就等时机成熟。”
“好!”林昭远精神一振。
只要拿下马国栋,就等于斩断了张登和的一条臂膀!
“你在临江注意安全,”姜若云再次叮嘱道,“不要跟任何人私下接触,报告会后,你就是焦点,无数双眼睛盯着你。”
“嗯。”
挂断电话,林昭远站在窗前,久久没有动。
对钱贵营救的延迟,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几天的时间,变数太大了。
张登和那伙人,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而明天凌晨对马国栋的抓捕,同样充满了风险。
狗急了都会跳墙,何况是马国栋这种在江口经营多年的地头蛇,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做出怎样疯狂的反扑。
期待,又带着深深的担忧。
林昭远感到一阵心力交瘁。
他走到床边,刚想躺下休息一会儿。
“铃铃铃——”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林昭远浑身一激灵,猛地站直了身体。
不是他的手机。
是房间里的座机!
在这个时间点,会用酒店内部电话打给他的,会是谁?
韩正明的人?
来兴师问罪,还是……另有图谋?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床头柜旁,盯着那部不断鸣叫的电话机,等铃声响了七八下之后,才沉稳地拿起了话筒。
“喂,你好。”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林昭远同志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沉稳,干练。
“我是。”
林昭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是周明远书记的秘书,陈立。”
周明远书记!
林昭远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临江市一把手,市委书记周明远?!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还要让秘书亲自打电话过来?
福?还是祸?
林昭远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但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陈秘书,您好。”
“请问有什么指示?”
“周书记刚结束一个会议,”陈立的语气恭敬,但内容却带着命令式的口吻,“书记想现在见你一面。”
“车,已经在楼下了。”
轰!
林昭远的大脑一片空白。
市委书记,深夜,单独召见。
这个信息里蕴含的政治分量,足以让临江官场发生一场地震!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排除了“祸”的可能性。
如果是韩正明要整他,绝不会动用周明远书记的名义,更不可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巨大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高度警惕,让林昭远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他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回答:“好的,陈秘书。”
“我马上就下楼。”
挂断电话,他立刻冲到衣柜前,将刚刚脱下的西装重新穿上,对着镜子确认自己的仪容没有任何不妥。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林昭远快步走向电梯。
黑色的奥迪A6L,停在招待所门口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没有挂政府牌照,只是一块普通的民用牌。
林昭远一眼就看到了它。
车窗降下,露出司机那张沉稳干练的脸,正是刚才在电话里自称陈立的男人。
他四十岁左右,平头,气质内敛,眼神锐利。
看到林昭远走近,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林昭远坐了进去,系好安全带。
“陈秘书。”
他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林昭远同志。”
陈立也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立刻发动汽车。
车内一片寂静。
林昭远也没有主动开口。
在这种人物面前,说多错多,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周明远书记,为什么要见自己?
是因为今天报告会上的发言?
是问罪?还是……欣赏?
他不敢往最好的方向去想。
官场之上,领导的心思比海还深。
今天他让韩正明当众下不来台,从组织纪律的角度看,确实是“出格”了。
周书记作为一把手,为了维护班子的团结和权威,敲打他一番,也是情理之中。
可……为什么要用这种深夜密会的方式?
林昭远的心,始终悬着。
车辆没有开往市委大院的办公楼,而是拐进了一片更为安静森严的区域——市委家属大院。
最后,奥迪车在一栋看起来朴素无华的小楼前停下。
“到了。”
陈立下车,为林昭远引路,一直走到二楼的一间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书记林昭远同志到了。”
“让他进来吧。”
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陈立推开门,对林昭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却没有进去,而是转身带上了房门,守在了外面。
林昭远的整理了一下呼吸。
书房比他想象的要宽大,但陈设极其简单。
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四壁顶天立地的书柜,满满当当地塞着各种书籍。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身形略显清瘦,但脊背挺得笔直的男人,正站在书桌后。
他五十多岁的年纪,面容沉稳威严,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临江市委书记,周明远。
“林昭远同志坐。”
周明远指了指书桌前的一张椅子。
“谢谢书记。”
林昭远拘谨地坐下,身体只坐了椅子的前三分之一,腰杆挺得笔直。
周明远绕过书桌,亲自给林昭远面前的空杯里倒上热茶,这个动作让林昭远受宠若惊,连忙想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