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秋日的阳光不再那么灼热,带着一丝慵懒的暖意,洒在老城区斑驳的墙砖上。
江卫东踩着约定好的时间点,不快不慢地走到了国营书店的门口。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苏映雪已经到了。
她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的梧桐树荫下,安静得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的确良衬衫,领口和袖口都洗得发白,却依旧干净挺括。
只是,她那双总是清冷如水的眼眸,此刻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她的视线没有落在书店琳琅的橱窗上,而是专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支钢笔。
英雄牌的高级型号,通体墨黑,笔身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一层温润厚重的光泽,一看就不是凡品。
江卫东放缓了脚步,走上前。
“怎么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苏映雪微微一颤,抬起了头。
“笔尖摔了一下,漏墨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无法掩饰的惋惜和失落。
“这是我考上大学时,我父亲送给我的礼物。刚才去街角的修笔铺问了,老师傅看了一眼就说,里面的精细结构坏掉了,是硬伤,修不了。”
她将钢笔递过来,江卫东顺势接在手里。
入手微沉,质感极佳。
他将笔凑到眼前,目光落在笔尖上。在他那被系统数据流强化过的视野里,一切细节被无限放大。
铱粒的尖端,那道控制墨水流量的缝隙,出现了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错位。正是这零点零几毫米的偏差,破坏了毛细作用的平衡,导致墨水无法再均匀流出。
在任何一个修笔师傅眼中,这支笔的灵魂——笔尖总成,已经宣判了死刑。
但在江卫东的脑海里,无数精密的机械结构图纸一闪而过,这支笔的内部构造瞬间被解构成最基础的零件。
问题不大。
不,应该说,根本不算问题。
“我来试试?”
江卫东的声音平静而自信,没有丝毫的迟疑。
苏映雪猛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怀疑。
“你……还会修钢笔?”
这个疑问句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奇。在她有限的认知里,江卫东是那个住在四合院里,身份成谜,甚至有些“暴力”倾向的邻居。
修钢笔?还是修这种已经宣告报废的高级钢笔?这和他的人设,反差实在太大。
江卫东没有浪费口舌去解释。
行动,永远是最好的证明。
他只是自信地扬了扬嘴角,拿着钢笔,径直走向了不远处街角的一个摊位。
那是一个路边的钟表维修摊,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师傅正缩在马扎上,百无聊赖地打着瞌睡。
“老师傅,借您的工具用一下,马上就还。”
江卫东的声音将老师傅从梦中惊醒。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正想挥手赶人。
一张崭新的一毛钱纸币,被轻轻地放在了满是划痕的木桌上。
老师傅的眼神动了动,瞥了一眼江卫东手里的高级钢笔,又看了看他身后跟过来的、气质出众的苏映雪,撇了撇嘴,不耐烦地朝工具箱那边扬了扬下巴。
“搞快点,别耽误我做生意。”
江卫东道了声谢,便在那个小马扎上坐了下来。
苏映雪站在他身后,清冷的目光里充满了不解和好奇。周围几个闲逛的路人也被这奇特的一幕吸引,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了过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江卫东身上。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整个人的精气神在坐下的那一刻,瞬间凝聚了起来。
他先是从工具箱里,精准地拈起一把尖头镊子。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此刻却稳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镊子的尖端轻轻探入笔握,一个巧劲,笔尖总成便被完整地拆卸下来。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光是这一手,就让旁边的修表师傅眼皮跳了一下。
这是个行家!
接着,江卫东又拿起了一把比绣花针还要纤细的微型钳子。
他左手用指腹托住那个小小的笔尖,右手持钳,整个身体微微前倾,双眼微眯。
他屏住了呼吸。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地隔绝开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生怕打扰到他。
时间,仿佛变慢了。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缓慢。但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美感。
调整。
钳子的尖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轻轻触碰着那比头发丝还细的笔尖金属。
校正。
每一次施力,都精准到了微米级别。那肉眼难辨的错位,在他的钳下,被一点一点地修正。
打磨。
他甚至用指甲,在那修复过的缝隙处轻轻刮过,感受着那极致的平滑。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机械结构独有的严谨与和谐。
那原本已经“死去”的笔尖,在他的手中,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正一点点地被唤醒,被重塑。
十分钟。
前后不过十分钟。
江卫东放下了工具,将笔尖总成重新安装回去,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他拿起桌上的墨水瓶,蘸了点墨水,随手从修表师傅的桌上扯过一张记账用的草纸,手腕轻动,在上面随意一划。
一道流畅、饱满、粗细均匀的蓝色线条,跃然纸上。
完美无瑕。
修好了!
“嘶——”
第一个倒吸冷气,发出惊呼的,就是那个修表师傅!
他猛地从马扎上站了起来,一把抢过江卫东手里的草纸,凑到老花镜前反复地看。那道蓝色的笔迹,墨色均匀,毫无滞涩,比新笔出水还要顺畅!
“神了!这手艺……这手艺绝了!”
老师傅看向江卫东的眼神,彻底变了。从之前的不耐烦,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深深的不可思议和敬畏。
他自己就是玩精细活的,自然看得出刚才那几下操作里蕴含的功力,那根本不是普通人能达到的境界!那是大师级的手艺!
围观的路人也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赞叹。
“真修好了?刚才修笔的都说不行啊!”
“这小伙子是哪个厂的大师傅?太厉害了!”
苏映雪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张纸上的线条,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她接过江卫东递回来的钢笔,指尖触碰到温润的笔身,还有些不敢相信。
她学着江卫东的样子,在纸上反复写了几个字。
笔尖划过纸面,那种熟悉的、顺滑的触感,又回来了。
完好如初。
甚至比之前还要好用。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江卫东。
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清冷眸子里,此刻像是被投下了一颗巨石,掀起了滔天的波澜。
震惊、不解、探究、好奇……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这个男人,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曾经对这个邻居的认知,是何等的片面和可笑。
她第一次,完全看不透一个人了。
两人之间的那道无形的隔阂,也因为这手神乎其技的绝活,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瞬间,被悄然拉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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