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扎得再漂亮,终也是付之一炬。但活着的人,却难像纸人那般光鲜亮丽,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没能画上个红脸,穿上件新衣。
女人在屋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满屋的竹架,白纸遮住了女人的视线。但在这满屋白纸的包围下,反倒给人一种狭窄空间下的心安。男人继续忙着,屋里只能听见干活的声音,因为男人不会说话,所以女人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过了许久,女人把心一横,走过去冲男人说道:“我想留在这,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家里人都不在了,离开这我只有死。我看你这也只有你一个人忙活扎彩的活,我可以帮你的忙。”说这话的时候,女人确是走投无路了,唯有用肯定些的语气祈求男人不要赶走他。男人听了停下了手里的活,看向女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好好端详女人,看着女人的脸,他眼神突然闪出一道光,他指了指女人的脸,又指了指一个做好的纸人的脸。女人这才注意到,纸人的嘴角两旁各点了一个点,红红的,看起来并不是腮红。说来也怪,这男人扎的纸人,透着一股怪,和别人家的都不一样。
一般的纸人,用竹篾做骨架,白纸裱糊,主要是要个“形”。有的画上衣服,高级的做身纸衣服再套上,这形就算成了。最后画脸,这脸一般是不画眼睛的,为了颜色上不至于较重头轻脸上太素,一般都会给纸人画上腮红,两片烧饼大小的红抹在脸蛋上。可男人家的纸人,一概没有这腮红,反而是在嘴角两侧,点了两个拇指大小的红点。女人突然想到,自己的脸上也有这奇特的两点,只不过不是红色,而是两个浅浅的“坑”,有这样面相的人毕竟是少数,为什么这扎彩匠的家里全是这般容貌的纸人呢,难道这里有很多这样面相的人?自己在曾经家里从来没见过这样特点的纸人。父母当初还找过相面先生,说自己的这两个“坑”各有阴阳两团气,有朝一日或许能做些常人所不能做之事,当时只当是先生云山雾罩,如今看来,是有些邪门。
男人见女人也被奇特的纸人怔住了突然激动起来,走近女人,似乎迫切的想从女人这里得到什么答案或者认可。见女人并不明白,他拿来一张纸开始画了起来,男人画的很慢但很细致。第一张画里一男一女,男的指指自己,指指那画里的男人,画里男人看起来是个大户人家的读书人,里面的女人似乎是男人府上的丫鬟。男人指指画里的女人又指指她。女人明白这意思是表示他俩的关系,可女人并不认识这个男人,要说自己是府上读书的小姐倒还差不多。而且自己也从来没有过伴读的男书童。正惊讶着,第二张画也差不多看个大概了,第二张画里男女依偎在一起,看起来感情很好。女人就更费解了,又猜大概是认错人了。画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年长的女人,那女人穿着华丽,看着是这男人的娘。这是什么意思?男人爱上了家里的丫鬟被他母亲发现了?紧接着再第三张,那男人的娘骂着男人,一旁的丫鬟上吊死在了府里。而男人似乎推了自己的娘一把,男人的娘意外撞在了桌子上撞死了。再之后男人被官府抓了,问罪砍头。看到这女人理解了男人的意思,可按着这意思男人应该早就死了,又怎么可能像他比划的那样,他是那书生,自己是上吊的丫鬟呢?想到这女人也害怕起来,也许这男人受了哪些刺激,又或者每天接触白事,错把别人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亲身经历。
想到这,女人便萌生退意,虽然自己无处可去,但在看到男人的反常表现,自己得救的这唯一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倒不如真的自生自灭,而且前面的土匪和那屠户都是在对自己欲行不轨的时候突然被自己所吓倒,虽然自己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好像自己冥冥之中也有天助,倘若上天真要自己毁灭,躲也躲不过去。于是女人起身跟男人说自己不是故事里的人,你认错了,之后就转身离开了。男人的脸扭到了一起,好像有一团话堵在嗓子眼,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懊恼的剁了下脚,便不再有任何动作,女人见男人没了动作,出了门,男人倒也没有再追上来。
此时太阳快要落山了,只见一群人朝着女人走来。“嘿,这娘们在这呢!”一群奇形怪状的人朝女人走了过来,走近后为首的男人上来便把女人搂在怀里,一下亲了上去。女人挣扎着想跑开却无力反抗,又被不知被人群里谁摸了一把。只听一人喊道“李老八输了赌账,把这么漂亮的媳妇输给了咱,咱今晚上可得好好谢谢嫂子啊哈哈哈哈!”这李老八便是那屠户,原来他见碰不得这女人,又把女人赶出家门后,便去赌钱了。输了许多钱不想给,便想自己买来的女人反正自己也不要了,不如抵了赌债。若要只是这样还好,但这屠户是个真畜生,他竟想若这帮人沾了这女人没事,自己到时候再把女人抢回来,等自己过了瘾再卖到窑子里,这样没准还能赚一笔。可怜这女人现在在一群豺狼中,眼见就要被这群畜生生吞活剥。
这时天更黑了,这伙人把女人的嘴堵住,缚住了手脚。把她带到了一个破庙里,一群人便准备强暴女人,就在此时。一盏火把在庙外闪烁,这伙禽兽正好奇是谁破坏自己的美事。那火把便到了近前,火光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那双眼手起刀落。斩下一颗人头,周围的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另一个人的胸膛也被钢刀穿透了。这伙人显然收到了极大的惊吓,乱作一团开始四窜奔逃。那双眼睛一把将刀从那人的胸口拔出,不料喷出的血竟噗的一声熄灭了火把。然而趁着那仅有的微光,那双眼睛无声的挥舞着大刀,终于,庙里恢复了平静。那双眼重新点燃火把,却马上惊恐的跑向地上的女人。可叹他杀红了眼,竟连她也一并砍伤了。女人的脖子流着血,却微笑着看着男人,他谢谢男人救了她,也谢谢男人杀了她,因为这样,就可以清清白白的解脱了。男人依然发不出声音,只能阵阵干呕,把女人使劲的拥在怀里。女人不再有呼吸后,男人悲痛的看着手里的刀,猛的一下插向自己的脖子,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两个人的血汇在一处,热烈的交融在一起。
这时突然女人嘴角两侧的“小坑”结出两滴露水,闪着光漂到半空,砰的撞在一起,虽是两颗小小的水滴但却激起了层层的雾气。雾气中来了两位掌管阴阳的使者,到这时候才知当初相面先生没有骗人,这两个“小坑”确有阴阳之力。只见那白色使者对着女人口中念叨:“可惜可惜,你当初在那男人府上因身份卑贱,不能和这男人在一起,又被老夫人强逼着上吊自杀了。过奈何桥之时因心中不愿放下心中执念,不愿喝那孟婆的汤。但被掐住嘴强逼着灌下,人的发肤怎能受得了鬼手,灼烧下那两个印记。我二人见你可怜,便动了恻隐附在这两个小坑之中,想着投胎之时替你选个大户人家,谁知又遭此劫难。实是命不可违”黑色使者听此也对着男人说到:“是啊,你亦不愿忘记这女人,死后欲来世再寻,便用自己的舌头给孟婆换了不喝汤的好处。可须知,带着记忆转世,比死上个把次还要痛苦。而且若不知心上人来世的模样,又是徒劳一世。而被你误杀的母亲,见你如此执着,竟舍了投胎的机会,让孟婆将你心上人来世双颊有小坑的样貌告诉你。然而即便如此,寻人亦如大海捞针,你绝望中做起假人,化腮红作“小坑”。看着满屋的假人,痴痴的盼着心上人。又怎能想到,再见之时确又是分离之时”黑白两使者,将这两人收了去,雾气渐渐散去,只留下两人融在一起的鲜血,渗入地下。
夜里,一棵参天的梨树竟顶破了破庙的房顶,而且一夜间就结出许多梨子,庙也塌了,昨天发生的事情都埋在了砖石之下,无人知晓。只是这梨神奇的很,若一人吃则无异,只有梨味而已。男女两人同吃则生出酒味,同吃一个后必然醉倒,许多人倒卧在此处睡去,醒来时心上人也在身边。青年男女们称这里为“梨窝”或“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