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日子,一场雨破了闷闷的冬,但也来了一股子冷,有点夫子们说的那种“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的高雅感觉,不过江檀凝没什么力气想着这些,她一面觉着自己快要染了风寒心情不畅,一面又为母亲梁氏与庶女江素嫣交好的事感到烦闷。想到自己离家前,母亲梁氏因为江素嫣的亲事急得小病一场,对自己不闻不问,她心下那股子郁感又涌了上来,直让她心中作呕。
“小姐,再过一月便是老太君的寿辰,您是否要今日启程回上京?”婢女敛珠打着帘子,没走到床前就问起了她。
“嗯,你先下去拾掇下物什罢,诶,别忘了把那归元寺的白玉菡萏装上。”江檀凝倚着床头,轻声说了句。只是敛珠痴痴地笑了下,道“婢子晓得,那是小姐给老太君准备的寿礼,婢子怎的会忘?只是,只是婢子多一句嘴,小姐今日看起来倒有些呆呢。”
“我只是没想好怎么应付猛如豺狼虎豹的各路夫人小姐罢了,好不容易在这洛阳过了半年清净日子,又要回去受些不痛快。”江檀凝阖眸,捏了捏眉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不必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碎言上心,我瞧着她们就是嫉妒您呢,小姐国色天香又才艺双绝,她们心里看您肯定也不痛快……”敛珠张着嘴喋喋不休,倒当真让江檀凝的一双杏子眼惹了丝笑意,看起来与敛珠丫头描摹的洛水中的九天玄女有几分相似了。
“停吧,这些话回了上京就休要提了,传出去,只会教人觉得江阁老的嫡女没得天高地厚,狂气得很。”
“是,小姐放心,婢子省得。那……婢子告退,小姐再歇息会儿,过了晌午咱启程了。”
船过水很快,江檀凝一向是喜水的,只是如今也因着烂摊子没甚看景儿的心思,她本想躺在榻上小憩一会儿,没想到将将垂目,隔间就传来了阵阵音。
饶是她不经人事也晓得隔间在做什么,她只觉得吵闹,便钻进被中将耳朵挡住。
她带上面纱准备出门透气,可不觉走到了隔房的门前,大云的风气开放,没什么男女大防,就是女子再嫁也算不得甚稀罕事。江檀凝鬼使神差地扣了扣门,看着船廊里空无一人,想起来这是艘官船,依着身份排的楼,如今是第三层,也是船的最高层……
她是国公的嫡长女,保不齐这间住的是什么稀罕人物或是熟人,想到这儿,她便生了退意,正准备离去时,身后传来了一道音“江…………娘子?”少年的音中带了分恼,顿了好久,像是不知道称呼什么好,直到她转身才低声叫了句娘子。
少年的音似珠玉相击,带了些亮却又像刚做了些什么,低哑间又带了些缱绻缠绵之意。
“郎君识得我?”江檀凝有几分惊意,她已大半年未曾归京,在上京时也是深居简出,不知朝中局势变化如何。她不认识眼前这个郎君,这郎君却识得她,这种敌暗我明的滋味并不好受。
“自然识得,吾与江娘子的堂兄关系还算得上亲近,常听阿澈谈起江娘子的。”
能与国公府世子如此亲近的屈指可数,饶是江檀凝再不擅交际也能猜出这大概是那位刚从民间寻回的风流人物—景王。
听闻景王是她离京后被寻回,为人风流浪荡,又幸得帝王垂爱,日日流连烟花却不被苛责,兴起时便搂着伶人唱和,从不知“收敛”二字。而陛下甚至为他在闹市区修缮府邸,并赐名“棠棣竞秀楼”,颇有亲怜之意。
而眼下容不得江檀凝思绪纷乱下去,她只得边行礼边客套“臣女不知景王殿下在此,殿下恕罪”,对面却更是懊恼,似乎惊扰了她一般,连摆手,昔日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如今却像初生牛犊一般连说江娘子担待,倒让江檀凝摸不清这位景王的脾气秉性。
“月色朦胧,江娘子怎会只身来船廊上?”这位夙昔舌灿莲花的景王殿下吱唔半晌,才抛出了一句话,更是惹得江檀凝面色惹红,若不是轻纱遮面,只怕此刻堪比上了桃腮色的胭脂。她心下腹诽,总不好说自己是来听景王殿下您墙角的吧。
她杏子大的眼眸一转,顿然心生一计,吟起了苏子瞻的诗句“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料想这位景王流落民间,自是没有闲暇时光学这些诗词歌赋,唯一接触文曲的渠道也不过是妓馆的淫词艳曲和回归皇室去太庙祭祀里听的祝文罢了。
如今听她在这里咬文嚼字,她料想景王自是心生不快,定会甩袖愤然离去。谁知这位景王噙起一抹笑,眼眸灿若星河,俯身缓缓道出了“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诗与月色相称,却与孟春时节不合,敢问江娘子今晚是在劝吾珍眼前人?”
江檀凝未曾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心作弄景王,如今却被他曲解成示爱,她不得已向景王再次赔罪“臣女唐突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景王这次却一改先前的轻佻,只说夜深了,今日暂此,江娘子自便,随后便匆匆离去。
夜深呼出的白气撞上舷窗碎成了霜花,隔间再没传来任何声音,守夜的婢女月珠用铜剪剪了灯芯,而江檀凝还为刚才景王的话心绪不宁,一方面是觉得他并没有外界传言那般不学无术对她也算得上谦逊温和,另一方面既然与堂哥那样端方清正的人交好,必有一些过人之处,因为堂哥并不是攀附权贵之人,如若二人私交甚密,定是志趣相投,或者这个景王绝非等闲之辈。江檀凝心里混沌想着,便也沉沉睡去,未曾想翌日归家当头一棒正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