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
阿襄在管家的引领下，走进了这所朱漆红门的大宅子。那位管家带着卑微的笑：“我家少主自从瞎了以后，性情就变了不少，他不肯让人近身伺候，任何人都不得近身他三步之内……”
管家说话的时候，眼神躲闪，笑意勉强。
这个耐人寻味的表情让阿襄不由眯起了眼。
阿襄被一路领到了整个宅院最偏僻的角落，管家深深一呼吸，推开一扇泛旧的房门。
一股冷意过来，几乎空无一物的屋内，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床前，遮盖着一层厚厚的黑色帘子。
管家捉住了门边竖立的一根长长的竹杆，用这根竹竿伸过去，小心翼翼地挑开了床前的帘子。
“少主，这位就是阿襄姑娘，这咸水镇子远近闻名的导盲人……”
“滚出去。”就听到一声冷冰冰的回绝，床上的男人一身阴郁，“我不需要什么导盲人。”
脾气古怪的瞎子，阿襄见过不少。闻言只是挑了一下眉梢。
管家垮下了一张脸，痛心疾首：“少主，您且得为自己的身子考虑啊……”
阿襄视线扫过魏瞻的口唇，已经干裂泛白，代表他起码很久没喝水了。
“茶盏就在你右手边，不到三步之外的桌子上。”阿襄的嗓音轻柔，还带着一丝耐人寻味。
正在苦口婆心劝说的管家闻言一僵。
床边，魏瞻放在双膝上的手则骤然攥在了一起。
“你说什么？”他有些冷硬地开口。
阿襄不徐不疾：“我说，你只需要站起身，往右边，走三步，就可以喝到你想要的水。”
多么简单，只需要走几步而已，对于一个眼目清明的正常人，这简直不算个事儿。
然而，对于瞎子就不一样了。
瞎子，寸步都难行。
魏瞻沉下了脸，坐在床上一动都没动，“姑娘是被请来戏弄在下的吗？”
阿襄看着他，不仅口角干涸，说话时的嗓音也很哑，这代表他不仅很久没喝水，应该也很久没睡觉了。
她慢慢开口：“我没有戏弄公子，公子何不照我说的试试呢？”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为了不让人伺候，水都不喝。
管家一脸惊愕地看着阿襄，魏瞻此时的面容紧绷，仅露出的下半张脸下颌如冷厉的剑鞘。
“阿，阿襄姑娘……”管家结巴的话还没有说完。
魏瞻却已经动了。“出去。”
管家脸都吓白了。他看到魏瞻的手，握在了床侧的剑鞘上。
“少主！”
……
阿襄望着他，瞎子手握利器，并不会改变他是瞎子的结果。
“我能帮你。”阿襄静静说道。
管家苍白着脸，阿襄不仅没被吓到，还一动不动看着魏瞻。
剑柄被主人紧紧握在手中，然而良久之后，却依然没有出鞘。
“阿襄……姑娘，是吗？”
握剑的人重新开口，声线却带了几丝玩味。
阿襄看着他：“是。”
咸水镇如今大半的人，都晓得唤一声“阿襄姑娘”。
“你能帮我？”魏瞻被蒙住的双眼，却在那一刻抬起，在虚空中对着阿襄的方向。
阿襄站在门边，与他隔着仿若天堑：“……应该说，只有我能帮你。”
今日，他但凡将阿襄赶走，后半辈子，他都再也找不到能相助他的人，只能在黑暗中永陷沉沦。
好大的口气。
这是魏瞻的想法。
“姑娘能让我这一双眼复明？”冷笑声。
“已经失去的东西，我无法还给你。”阿襄轻轻地道，“但我能让你得到新的东西。”
“新的什么？”
“比你失去的眼睛，更宝贵的东西。”
剑柄被松开了。
盲眼沉郁的男人，和气定神闲的少女。
如同两条骤然交错的命运之线。
——
临近傍晚的时分，魏瞻的房门终于再次被敲响。
这次是一个陌生的小厮送来了高高的食盒，小厮语气恭顺：“奴才来给少主送晚膳，顺便替少主收拾一下早前的饭碗。”
魏瞻一如既往冷冷说道：“放下出去。”
小厮顿时连门都不敢迈进，求救地看向阿襄。
阿襄从他手里接过食盒，走到桌前放下，目光瞥向带着残渣的药碗。
门边，小厮还在哀求：“还是让奴才服侍少主用饭吧？”
语气神态，都是对少主的关心。
却只换来了魏瞻冷冷道：“我自己来。”
就在这时，阿襄已经端起桌上的药碗，朝着小厮走过去。
小厮眸光内微动，伸手接过那药碗：“多谢阿襄姑娘了。”
食盒被打开，阿襄把里面的菜色都拿了出来，一样一样摆到桌上。
阿襄没有错过那一瞬间小厮脸上一闪而过的阴影。可随即小厮又是卑微道：“那奴才晚些再来替少主收拾。”
说着小厮就揣着药碗走了。
桌上的饭菜香气四溢，十分丰盛。远超一个人吃的菜量。
阿襄习惯性地开口：“魏公子，起身三步……”
魏瞻却截断了阿襄的话，“不必说了。”
阿襄一顿，空气中不由安静几分。
却看到魏瞻已经站起身。
一步，两步，三步。
一如之前喝药时候的一样。
魏瞻脚尖碰到凳子，身形缓缓坐了下去。
阿襄忍不住挑了一下眉，：“……看来公子进步很快。”
魏瞻走的这几步除了慢一些，四肢动作都很协调，若不关注到他被蒙住的眼睛，完全看不出是个失明的人。
“同样的话在下已经听了三天了。”魏瞻淡淡说，“若还不会岂非太愚钝。”
阿襄没言语，听只不过是一方面，许多盲者需要的远不止一个听。
院子外，小厮并没有走远，而是忽然行为古怪地将耳朵贴到了院墙上，似乎在听着什么动静。
只是他屏气凝声听了好半晌，魏瞻的屋里仍然是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传出来。
小厮不由地咬了一下牙，有点不甘心地走了。
屋内，魏瞻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听着墙外脚步声走远了，才冷冷放下手。
“阿襄姑娘的这些指令，只限于熟悉的环境，若一旦离开了这个环境，岂非毫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