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不是诅咒那种灼烧灵魂的剧痛,而是实实在在的、血肉被撕裂后的闷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
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腔。
我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雪白的天花板上。医院。
记忆潮水般涌回——暴雨夜,刀光,鲜血,碎裂的玉佩,还有……心口那决绝的刺痛和随之而来的庞大虚无。
仙骨碎了。
灵力荡然无存。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连动一根手指都艰难无比。我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了。
隔壁病床传来细微的动静。
我猛地转过头。
顾时衍躺在那儿,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他醒了,正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很干净。是一种近乎纯粹的关切和迷茫,里面没有了以往的沉重、压抑,或是那片我始终看不透的冰冷迷雾。
就像……被彻底擦拭过的玻璃。
“你……”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温和,“你手臂还疼吗?”
他指的是我被碎片划伤、后来又被他重新包扎过的地方。那点小伤,比起心口的破碎和此刻身体的极度虚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摇了摇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他却挣扎着想坐起来,动作笨拙地按了呼叫铃,然后目光在床头柜上搜寻着什么。最后,他拿起一张印着卡通兔子图案的创可贴,是护士可能给孩子用的那种。
他看着我手臂上渗出血丝的纱布边缘,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然后,他极其小心地、用那双曾经执掌跨国公司、此刻却有些无措的手,撕开创可贴,轻轻地、近乎虔诚地贴在了纱布的边缘,试图盖住那点血色。
“好了,”他松了口气,抬头看我,眼神认真得让人心头发酸,“以后……我护着你。”
没有原因,没有记忆,只剩下这句刻进灵魂本能里的承诺。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周敏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保养得宜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指尖几乎戳到我脸上:“你这个扫把星!丧门星!我就知道娶你没好事!看看你把时衍害成什么样子了!克父克母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克我儿子!你怎么就不——”
她的咒骂戛然而止。
顾时衍,那个连坐起来都费劲的人,几乎是在她靠近我的瞬间,就用一种近乎本能的速度,猛地侧身挡在了我的病床前,用他没受伤的手臂隔开了周敏。
他喘着气,额角渗出虚汗,脸色更白了,但看着周敏的眼神却带着一种陌生的、不容置疑的冷硬和警告。
“不准……”他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说她。”
周敏被他这副模样震住了,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脸上的愤怒转为惊愕和难以置信,张着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最后铁青着脸,摔门而去。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顾时衍似乎耗尽了力气,靠在床头微微喘息,眼神又恢复成那片干净的迷茫,好像刚才那个瞬间爆发护住我的人不是他。
护士进来检查了一下,又出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在口袋里摸索,最后掏出一颗被糖纸包裹得有些皱巴巴的水果糖,橙子味的。他小心地剥开,递到我嘴边,眼神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甜的,”他说,“吃了……就不苦了。”
糖粒在舌尖化开,一股廉价却真实的橙子香精的甜味弥漫开来,冲散了口腔里的苦涩和心口的滞痛。
我看着他那双清澈却空茫的眼睛,里面倒映着我此刻苍白疲惫的脸。
足够了。
那些万年的征战,刻骨的诅咒,沉默的牺牲,锥心的背叛……都该过去了。
我微微偏头,看向床头柜的抽屉。那块带来一切、也终结一切的青铜残片,正静静躺在最里面,被几本病历遮盖。
就让它永远埋在那里吧。
我张开嘴,接受了他递过来的第二颗糖。
甜得有点发腻。
却让人想落泪。